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斜射进棉纺厂喧闹的纺织车间。
空气中弥漫着细微的棉絮和机油混合的气味,巨大的轰鸣声几乎淹没了人语。
身着蓝灰色工装的工人们穿梭在一排排织机之间。
然而,当秦云的目光扫过这些设备时,眉头却不由得锁紧了。
映入眼帘的,大多是陈旧笨重的木铁结构织机,粗壮的木头框架与锈迹斑斑的铁件组合,发出沉重而节奏不一的“哐当”声。
工人操作时需要频繁地手动穿梭、换梭,动作熟练却也透着辛劳的滞重。
与之形成刺眼对比的,是东边的十台浅灰色、线条流畅的进口自动换梭织机。
它们运转时声音规律低沉,效率明显高出一截,可数量却少得可怜,目测下来,竟连车间织机总数的三分之一都远远不到。
秦云停下脚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身边一台老织机冰冷的铁架,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部分噪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冷意:
“聂厂长,上次我亲自批条子、拨外汇进口的那批设备呢?
怎么这里就这点影子?”
棉纺厂厂长聂方兴下意识地抹了把额头,那上面确实渗出了一层薄汗,在略显浑浊的光线下闪着微光。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明显的窘迫和辩解:
“秦总…这个…主要是咱们厂里的工人老师傅们,都…都用惯了这些老家伙什儿。
那洋机器,看着是快,可操作起来讲究多,按钮、开关一堆,跟咱们这老手艺不是一路。
工人们上手慢,抱怨多,说使着不顺手,还老出些莫名其妙的小毛病……所以…所以上次进口,就…就只引进了十台,想着先试试水……
剩下的资金全部采购材料了。”
“不习惯?!”
秦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像钢针一样刺破了车间的喧嚣,周围的几个车间干部都猛地一缩脖子。
他猛地转过身,锐利的目光直刺聂方兴的眼睛,胸膛微微起伏着:
“聂方兴!不习惯就可以成为拒绝进步的理由吗?
不习惯,就可以看着效率白白流失?就可以让厂子原地踏步?!
你告诉我,习惯了慢,是不是就可以永远慢下去?!”
他几步走到一台进口织机旁,手指重重地点了点闪着金属光泽的机壳:
“睁开眼看看!这种自动换梭织机,开足马力,效率比那些老 古董 快一倍不止!
这省下的是时间!是产量!是工人的体力!更是厂子的效益和前途!”
接着,他的手指又猛地指向旁边一台老式织机,声音愈发严厉:
“再看看这些!新机器吃的是精纺纱线,跟你这些老掉牙的纱锭纺出来的粗纱根本就不匹配!
为了迁就这些老设备,还得把好端端的细纱线拆股重纺,倒退回粗纱去用!
这不仅仅是麻烦!这是倒行逆施!效率反而比用新机器直接生产还要慢上一倍有余!
工人累死累活,产出反而更低!
聂厂长,你这是在搞工业,还是在开历史倒车?!”
他胸膛剧烈起伏,一股怒火在眼中燃烧:
“工业发展,最怕的就是固步自封,抱残守缺!
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最终只能被时代淘汰!
现在棉纺厂的产品质量不稳、产量跟不上,已经严重卡住了下游制衣厂的脖子!
人家等着你的布料上生产线!你这里还在慢悠悠地‘习惯’旧时代?!”
秦云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压下更激烈的言辞,但接下来的话却带着千斤的重量砸了下来:
“我原本的计划,是再引进一批最新式的细纱织布机和并条机!
要让秦岭棉纺厂的纱锭规模扩大到一万锭!自动织布机增加到四百台!
还要配套引进最先进的印染设备!做成一个现代化的纺织印染联合体!
可看你现在这个态度,这种因循守旧、不思进取的管理思维……”
他顿了顿,目光如冰锥般钉在聂方兴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看,你这个厂长,也快坐到头了!”
整个车间霎时间鸦雀无声。
巨大的机器轰鸣仿佛成了空洞的背景音。
跟随秦云视察的一众莲花镇企业领导们,个个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第一次见识到这个平日里谈笑风生、指点江山的年轻人,发起火来竟是如此不留情面,雷霆万钧。
一种无形的寒意笼罩下来,众人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悸。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棉纺厂办公楼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刚刚在门口处理完事情的顾长松闻声匆匆赶来。
他一看现场气氛,立刻明白了几分。
顾长松快步走到秦云身边,低声询问了几句,聂方兴脸色灰败地简单说明了情况。
顾长松拍了拍秦云的手臂,沉稳地打着圆场:
“秦总,消消气,消消气。
聂厂长也是一时没转过弯来,顾虑多了些。
发展新技术确实需要一个过程。
你看,是不是不要一棍子打死,再给他一个机会?让他立刻着手改正?”
秦云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胸膛的起伏渐渐平复了一些。
他再次睁开眼时,怒火稍敛,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不容置疑:
“好,看在顾总的面子上,聂方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
他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声音斩钉截铁:
“今天是一月十三号!我给你一个半月时间!到三月初,我亲自再来检查!”
他的目光扫过车间里那些还在围着老机器忙碌的工人:
“第一,棉纺厂从现在停业整顿,工资按平时的一半发放。
所有不熟悉、不愿意使用自动换梭织机的工人,包括带班师傅,一个不落,全部给我送到职业培训学校去!脱产学习!
什么时候熟练掌握了操作和简单维护,什么时候再回来上岗!
学不会就不用回来上班了。
第二,立刻着手,招募两百名新工人,优先选有文化、学习能力强的年轻人,招进来第一件事,不是进车间,也是送到培训学校!同步学习新设备操作!”
他向前逼近一步,逼视着聂方兴:“聂方兴,你给我听清楚:这次我再给你进口一批设备。
三月!如果到了那个时候,我看到棉纺车间里还是这副老样子,工人对新机器还是半生不熟,生产效率还是没有质的提升!
你就自己收拾东西,回华县去找廖县长报到!让他给你另行安排工作!
莲花棉纺厂,需要的是能跟上时代步伐的带头人!”
说完,秦云再不看聂方兴一眼,也无视周围噤若寒蝉的众人,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向车间外走去。
沉重的脚步踩在水泥地上,每一步都像敲在在场所有人的心头。
车间里只剩下棉纺厂的几位主要领导,个个面如土色,僵立在原地,眼神里充满了茫然无措和巨大的压力。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带着未消的余怒,秦云随后视察其他几个镇属工厂时,气氛完全变了调。
陪同的厂长、经理们一个个小心翼翼,说话谨慎万分,汇报时字斟句酌,再不复往日的轻松与亲密。
连外包出去的酒厂、火柴厂、肥皂厂也一样。
秦云也毫不客气,每到一处,都一针见血地指出管理上的疏漏、设备维护的不足和生产流程中亟待优化的环节,并强硬地要求限期整改。
直到走进卷烟厂、自行车厂和制衣厂以后,秦云脸上的冰霜才终于有了融化的迹象。
这些厂车间宽敞明亮,通风良好。
设备清一色都是最新式的,生产工人也非常熟练地操作着各种设备。
特别是制衣厂里,一排排高速运转的电动缝纫机、锁边机、熨烫设备整齐划一,泛着保养得当的金属光泽。
工人们穿着整洁统一的工装,神情专注,手上动作麻利精准,没有一丝忙乱。
布料流转、半成品堆放井然有序。
整个生产流程高效而安静,只听到密集而规律的“哒哒哒”缝纫声。
秦云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甚至露出了赞许的微笑。
他走到厂长许陈胜身边,满意地点点头:
“好!很好!许厂长,这才是现代化企业该有的样子嘛!”
他环顾四周整洁的环境和高效的流水线,语气恢复了亲切。
“怪不得今年集团评优,顾主任和几位老厂长都一致力荐你们制衣厂和你本人。
这‘优秀管理者’的称号,实至名归啊!”
他又想起了上午参观过的莲花镇塑料厂和橡胶厂,厂长吕峪、文青藤同样把一个小小的塑胶制品厂打理得秩序井然,设备维护得像新的一样。
这两个厂子,都给人一种蓬勃向上的精气神。
真不愧是高薪聘请的学院派领导。
在制衣厂的会议室里,秦云的目光被墙上的大黑板吸引住了。
上面用清晰的粉笔字画着最新引进的自动裁床结构简图,旁边密密麻麻标注着工作原理、操作要点和常见故障排除方法。
显然,这里的学习和技术钻研氛围非常浓厚。
秦云心中有了决断。
他转过身,对着陪同的顾长松和一众企业负责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顾主任,立刻安排下去!
通知全镇所有工厂的厂长、技术骨干,明天开始,分批到制衣厂和塑料厂来!
好好参观学习!
看看人家许厂长、吕厂长、文厂长及刘厂长他们是怎么管理工厂的!
看看人家的设备是怎么保养维护的!看看人家的工人是怎么培训、怎么学习新技术的!”
他走到会议桌前,手指有力地敲了敲桌面,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管理者:
“我看,集团层面有必要在莲花镇增设一个专职的管理督导办公室!以后每个月,集团都会派专人下来,一个厂子一个厂子地检查!
检查什么?检查有没有像聂方兴那样混日子的!
检查有没有把集团的发展要求当耳旁风的!跟着集团这个大船,想躺着混吃等死?门都没有!”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严厉:
“不换思想?那就换人!工作认真、效益突出的厂子,集团会加大扶持力度,要资金给资金,要设备给设备!
做成一团糟、不思进取的厂子……”秦云的声音陡然转冷:
“那就关停整顿!甚至彻底关掉!我们绝不能当救火的消防员,要防患于未然!”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
“不要以为大河(集团)水满了,自家这条小河沟(下属厂)就能一直安稳无忧。
这是极端错误的认知!
大河的水,是由千千万万条小河汇流而成的!
小河有水,大河才能满;大河若是无水枯竭了,小河沟又岂能独活?
这是唇齿相依、相辅相成的硬道理!都给我记到心里去!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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