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魔石的悲鸣,如同无数冤魂的指甲在刮擦着现实世界的壁垒,强行将更深层地狱的惨状,血淋淋地投射到每一个幸存者的脑海中。这不再是模糊的传闻或遥远的震动,而是成千上万生命在凋零瞬间爆发出的、最原始、最凄厉的绝唱。
首先涌入的,是来自第十六层——那原本相对安全、作为重要补给中转站的区域——的死亡讯号。声音混乱而尖锐,充满了猝不及防的惊愕和肉体被撕裂的痛苦。
“怪、怪物暴走了!数量……啊——!” 一个年轻的声音只来得及发出半句警告,便被一声短促到极致的惨叫切断,仿佛喉咙被瞬间咬碎。
紧接着是另一个更加嘈杂的环境音,兵器交击声、护甲破碎声、怪物的嘶吼与人类的怒吼混杂在一起。“是强化种!见鬼,怎么可能一下子冒出这么多?!左侧防线崩溃了!撤退!快撤……呃啊!” 指挥者的声音被某种重击打断,伴随着清晰的、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
“队长!不——!” 一个带着哭腔的尖叫刺破喧嚣,但立刻就被更加狂暴的怪物咆哮所淹没,最终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咀嚼和撕扯声。
在这些混乱的死亡之音中,有一段通讯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回光返照般的冷静,仿佛发送者已经接受了不可避免的命运:“这里是……第十六层……东南补给点……‘建御雷眷族’残余部队……我们被完全包围了……怪物……杀不完……它们在……无限重生……永别了,欧拉丽……” 话音落下,通讯另一端传来魔石被某种巨大力量踩碎的、刺耳的爆裂声,然后,彻底死寂。
十六层的通讯,描绘了一幅被无穷无尽、疯狂暴走的怪物潮水淹没的绝望图景。
然而,更深的寒意,来自第十七层——那个刚刚被洛基眷族主力讨伐了楼层主“歌利亚”不久的区域。
“歌利亚……复活了!” 一个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调,“但它的样子……不对!完全不对!它身上……缠绕着黑色的……锁链?!它在……吸收其他怪物的力量?!”
另一个声音充满了腐蚀性的痛苦:“快跑!别管物资了!它的吐息……是黑色的!能腐蚀武器和魔法护盾!我的手臂……啊——!” 惨叫声混合着某种东西被迅速溶解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声。
最后一段来自十七层的通讯,是一个濒死之人用尽最后力气,混合着鲜血和内脏碎片的嘶吼,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灵魂在燃烧:“十八层的……各位……听得到吗?!歌利亚……它不是自然复活……是……是被某种力量……召唤出来的!它被……操控了!逃……快逃出地下城……这不是我们……能应对的……灾厄……” 通讯到此戛然而止,只留下无边的寂静,比任何噪音都更令人绝望。
十六层,怪物暴走,无限重生。十七层,领主非自然复活,变异强化,疑似被操控。
退路,被彻底堵死。不,不仅仅是堵死,而是变成了两条更加狰狞、更加深邃的死亡走廊。他们这些侥幸停留在十八层的人,并非找到了避风港,而是被困在了一个即将被“空间抹杀”的断头台上,脚下则是沸腾着怪物潮水和变异领主的油锅。
“……全……都……完了?” 贝尔·克朗尼瘫坐在地,泪水混合着冷汗,不受控制地滑落。通讯魔石里传来的真实无比的死亡之音,比任何恐怖的传说都要具有冲击力。他仿佛能亲眼看到下层冒险者被怪物撕碎、被腐蚀吐息融化的惨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生理性的恶心让他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心中刚刚因为掌握“火焰闪电”而燃起的一丝微小火苗,彻底浇灭。大家都死了……下面……已经是真正的地狱了……我们……也会像他们一样……
艾丝·华伦斯坦静静地站在原地,握着“绝望之剑”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的皮肉之中,一缕殷红的鲜血顺着剑柄缓缓流下,滴落在被血光笼罩的地面上。她金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风暴在汇聚,却又被极致的冰冷所压制。通讯中的每一个惨叫声,每一条绝望的信息,都像一把重锤,敲打在她的心脏上。作为欧拉丽最顶尖的冒险者之一,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十六层和十七层失守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仅是几条通道的关闭,而是象征着地下城整体的、前所未有的异常暴动,其规模远超记载中的任何一次。
十六层……十七层……所有的通道,所有的补给点……全都沦陷了。下面的人……恐怕…… 即使是以艾丝的坚韧,内心也不可避免地涌起一股深沉的无力感。我们……是最后一批了吗?被困在这个正在被抹消的楼层……
就在这时,远在欧拉丽地表的神域,也通过各自的方式,感受到了这下界深处爆发的、席卷多层的大灾变。
赫斯提雅眷族那狭小的灶火馆内,正在神像前默默祈祷的赫斯提雅,娇躯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通讯魔石中传来的、成千上万冒险者同时死亡时爆发出的集体绝望、痛苦与恐惧,形成了一股滔天的负面情绪洪流,这洪流不仅通过空气传播,更通过她那与下界子民紧密相连的神性本能,以及与她唯一眷族孩子——无咎——的契约纽带,被成千上万倍地放大、共鸣,然后蛮横地灌入她的感知。
“啊啊——!” 赫斯提雅发出了凄厉的惨叫,那不是因为肉体的疼痛,而是灵魂被无数绝望灵魂的临终尖啸同时撕裂的痛楚。她双手死死地抱住头部,纤细的身体蜷缩成一团,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眼泪决堤般涌出。她仿佛能“看”到无数美丽的灵魂之光如同风中残烛般熄灭,能“听”到他们对生命的最后眷恋与不甘。而在这片绝望的海洋中,属于无咎的那一缕微弱的、但顽强燃烧的生命之火,更是让她心痛到无法呼吸。
停下……快停下啊…… 她在内心无助地哭喊,无咎……大家……伟大的天神们啊……谁能……救救他们……
而与赫斯提雅的悲恸形成鲜明对比,在赫菲斯托丝那规模宏大、炉火永燃的工坊内,灾变以另一种形式显现。
工坊内,所有正在锻造中的武器防具,无论是放置在锻炉上接受捶打的半成品,还是静静躺在工作台上等待附魔的完成品,甚至是陈列在武器架上、已然成型的神兵利器,都在同一时刻发出了异常的嗡鸣。那不是寻常金属受热或魔力灌注的声音,而是一种低沉、痛苦、仿佛自身结构正在被某种外力强行扭曲的悲鸣。一把即将完成的长剑剑身毫无征兆地自行弯曲,如同柔软的蜡制品;一面坚不可摧的塔盾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并迅速蔓延。
赫菲斯托丝猛地放下手中的神锤,她那仅存的独眼之中,工匠特有的敏锐观察力被提升到了极致。她并非在使用神力,而是凭借着她对“物质”、“结构”和“锻造之理”至高无上的理解与感知。在她眼中,世界万物皆有其内在的“纹理”与“结构”,如同金属的晶格。而此刻,她清晰地“感知”到,不仅仅是她工坊里的器物,整个欧拉丽,尤其是地下城区域的“物质结构稳定性”,正在被一股外来的、蛮横而不祥的力量剧烈干扰、扭曲,甚至试图覆盖其底层规则!
这感觉,就像一个技艺拙劣的疯子,正拿着一把烧红的、扭曲的凿子,在她毕生心血打造的、最完美的艺术品上胡乱刻画!
“这种波动……!” 赫菲斯托丝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愤怒与难以置信交织。“不是自然异变……这是对‘秩序’本身的亵渎!是谁?!胆敢篡改世界的‘基岩’?!” 她的怒吼声在工坊内回荡,并非依靠神力,而是纯粹的、源自极致愤怒的威势,震得炉火都为之一滞。她大步走到工坊中央最大的那个仍在熊熊燃烧的锻炉前,炉中炽白的火焰此刻正不自然地摇曳,火焰的中心,光影扭曲,隐约映照出地下深处那一片混乱、崩坏的景象碎片——那是物质结构被扭曲时,在她这等顶尖锻造宗师感知中产生的、近乎幻觉的反馈。从这反馈中,她嗅到了那股试图覆盖现有规则的、充满混乱与毁灭气息的力量本质。
而与赫斯提雅的悲恸、赫菲斯托丝的愤怒截然不同,在巴别塔最顶层的奢华宫殿内,美之女神芙蕾雅,正以一种近乎陶醉的姿态,欣赏着眼前的“盛景”。
她面前的水晶球内,早已不再映照具体的景象,而是化为了一个绚烂而残酷的万花筒。无数灵魂——来自十六层、十七层、十八层的冒险者们——在面临极致绝望、痛苦和死亡降临的瞬间,他们的灵魂会爆发出此生最极致、最纯粹的光芒。有的如鲜血般殷红(愤怒与不甘),有的如深渊般暗蓝(恐惧与绝望),有的如夕阳般璀璨(牺牲与守护),有的如磷火般幽绿(诅咒与怨恨)……
这些灵魂在熄灭前最后、最激烈的光辉,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场疯狂、残酷却又无比“美丽”的死亡烟花。
“啊~~~” 芙蕾雅发出了一声悠长而满足的叹息,绝美的脸庞上浮现出病态的红晕,眼神迷离而狂热。“真是……太美了。你看啊,奥塔。” 她对身后如铁塔般肃立的猪人勇士说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愉悦,“只有在被逼入绝对的绝境,当希望被彻底碾碎,当存在本身受到威胁时……这些灵魂,才会褪去所有伪装,绽放出如此动人心魄的、独一无二的光辉……这是何等的……盛宴啊。”
奥塔沉默如山,但他的眼神深处,也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他忠诚于女神,但也明白,这场“盛宴”的代价,是无数生命的消逝,以及整个欧拉丽根基的动摇。
芙蕾雅轻轻抚摸着水晶球,仿佛在抚摸那些正在燃烧的灵魂,她轻笑着,如同在宣布下一道节目的开场:“烟花虽美,却过于短暂了。现在,该让我们的‘主角’们,在这精心布置的舞台上,献上更精彩的……绝望共舞了。”
下界,十八层,血色广场。
空间吞噬者化身的“虚无”之洞,仍在坚定不移地、缓慢地扩张,所过之处,一切皆化为乌有。身后的退路,是确凿无疑的、已经化作炼狱的十六层和十七层。
前有无法理解的抹杀之力,后有变异领主和无穷怪物的绝境。
艾丝·华伦斯坦的目光,扫过瘫坐在地、失魂落魄的贝尔,看过强忍呕吐、脸色惨白的莉娜,看过紧握木刀、却面露茫然的琉,最后,落在了那片刚刚吞噬了【米赫眷族】的、仍在蠕动的空间裂缝上。
一个疯狂、近乎自杀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劈开了她心中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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