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子沉闷的“公子随我来”尚在耳畔,
我们三人已随着他沉重的脚步,穿过鸳鸯楼后厨旁一条狭窄的通道,
来到寂静的后院。
一辆半旧的青篷马车静静停在那里,拉车的马匹毛色驳杂,
打着响鼻,透着一股风尘仆仆的廉价感。
这与昨日鸳鸯楼的奢华格格不入,更像是对我们“工具”身份的无声嘲讽。
没有废话,我率先弯腰钻进车厢。
一股混合着木料陈腐和尘土的味道扑面而来。
车厢内极其简陋,只有左右两条光秃秃的木板长凳,
上面象征性地铺了一层薄薄的、洗得发白的棉垫子。
我拉着婠绾在一边坐下,
史大沉默地坐到对面,高大的身躯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局促。
他抱着膝盖,尽量缩着,
目光低垂,看着自己粗糙的鞋尖。
康子最后上来,坐在车辕前。
他那魁梧的身躯几乎占据了整个前门,
投下的阴影让本就昏暗的车厢更显压抑。
“公子,你们坐稳了。”
他头也没回,声音低沉。
话音未落,手腕一抖,手中黝黑坚韧的长鞭如同毒蛇出洞,
在空中炸开一声刺耳的厉啸——
“啪!”
狠狠抽在马臀上!
“唏律律——!”
马匹吃痛,发出一声嘶鸣,猛地扬蹄前冲!
巨大的惯性将我们狠狠掼向车壁。
婠绾惊呼一声,小脸煞白,被我眼疾手快一把揽住。
史大也闷哼一声,手肘重重磕在硬木板上。
马车如同离弦之箭,疯狂地冲出了寂静的后院,
碾过坑洼的石板路,向着羊镇南门疾驰而去。
清晨的羊镇街道,尚未完全苏醒。
只有寥寥几个早点摊子冒着热气,零星的摊贩正在支起简陋的摊位。
马蹄声和车轮的轰鸣打破了这份晨间的宁静。
“看!又不知道是哪来的‘贵人’!
看方向,好像是从鸳鸯楼后门出来的?”
一个正在揉面的摊贩抬起头,好奇地张望。
“嘘!嘘!闭嘴!”
旁边一个卖菜的老汉脸色大变,急忙压低声音呵斥,
“鸳鸯楼出来的贵人,也是咱们这种泥腿子能议论的?
赶紧做你的事!
离那马车远点,当心被撞死了都没处说理去!”
老汉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恐惧和忌讳。
“鸳鸯楼”三个字仿佛带着魔力,周围几个探头探脑的人闻言,
脸上瞬间没了血色,如同受惊的鹌鹑,
猛地缩回头去,手脚麻利地收拾着自己的摊子,
恨不得立刻消失在原地。
街道上原本就不多的行人,也纷纷避让到路旁,
低着头,不敢再看那疾驰而过的马车一眼,
只剩下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单调噪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
车内的颠簸稍稍平复了一些。婠绾从我怀里抬起头,
小脸上还带着一丝惊魂未定,大眼睛里满是困惑和不安。
“哥哥,我们要去哪里?”
她小声问道,声音软软的。
“我们要去做件事。”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声音尽量放得平稳。
“做件事?”
婠绾眨了眨眼,似乎不太明白,但还是乖巧地点点头,
“好吧。”
她的小脑袋转向对面沉默的史大,
“那大叔,也去吗?”
“嗯,他也去。”我应道,
“怎么,你不想让他去?”
“不是不是!”
婠绾连忙摇头,小脸上露出认真的表情,
“大叔去了可以帮哥哥!
婠绾年龄小,帮不上哥哥忙……”
她顿了顿,小手握成拳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等婠绾长大了,就能帮哥哥了!
婠绾要保护哥哥!”
童言稚语,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在这压抑冰冷的环境中,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
我心中微动,低头看着她清澈见底的大眼睛。
“那婠绾想不想和哥哥一样?”
我轻声问。
“想啊!”
婠绾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落入了星辰,用力点头,
“想!想变得和哥哥一样厉害!”
“好。”
我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真实的弧度,
“等这次事情完了,哥哥教你。”
“好耶!”
婠绾开心地欢呼起来,小小的车厢里仿佛都因为她纯真的喜悦而明亮了几分。
然而,这份喜悦并未感染到对面的史大。
他始终低着头,但我清晰地捕捉到他听到“教你”二字时,
身体极其细微地僵硬了一下。
当他微微抬起头,那双深陷的眼窝里,
流露出的不再是单纯的忧虑,
而是一种近乎实质的、浓得化不开的失落。
车厢内短暂的明亮随着婠绾安静下来而迅速褪去,沉默再次笼罩。
只有车轮单调的滚动声和偶尔马匹的响鼻。
“仙师……”
史大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他的目光带着探询,也带着一丝被排除在“力量”之外的迷茫。
“不要问。”
我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目光扫过他失落的脸,
“只用看,只用做。”
史大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
但最终只是颓然地闭上,重重地低下头,
闷闷地应了一声:
“……好吧,仙师。”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裤腿,指节发白。
马车早已驶出羊镇低矮的土墙,奔驰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
窗外,单调的田野景色飞速掠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
疾驰的马车终于缓缓减速。
“吁——!”
康子勒住缰绳。
车轮停止转动,车厢的颠簸感消失。
“公子,到地方了。”
康子低沉的声音从车帘外传来。
我掀开车帘。
马车停在一片荒僻的野地边缘,眼前是一条狭窄、被荒草半掩的土路,
蜿蜒着伸向远方一片低矮的山丘。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潮湿的泥土和腐殖质的气息,
远处隐隐传来沉闷的流水声。
“公子你们沿着这条小路,”
康子跳下车辕,指着那条土路,
“向前走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就能看到那村子了,就在黑水河边。“
他顿了顿,从腰间储物袋里,
取出一枚巴掌大小、泛着微光的白色玉简,
“剩下的具体信息,包括要找的人家方位、
需要取的东西特征,都记录在这份玉简里。
您注入一丝灵力即可查看。”
我伸手接过那枚触手温凉的玉简,
“行,我知道了。”
我点点头,将玉简收入自己的储物袋。
“那我先告辞了。”
康子见东西交接完毕,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话音未落,他眼中精光一闪,
也不见他如何作势,一只蒲扇般的大手猛然抬起,
五指张开,掌心瞬间凝聚起一股令人心悸的、
近乎扭曲空气的狂暴力量!
那力量充满了纯粹的破坏意志,仿佛能撕裂眼前的一切!
“裂空掌!”
一声低沉的喝斥如同闷雷炸响!
他那只凝聚着恐怖力量的手掌,没有半分犹豫,
朝着身侧那辆载我们而来的青篷马车,狠狠一掌拍下!
轰!!!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如同皮革被巨力强行撕裂的闷响!
在史大骤然收缩的瞳孔和婠绾惊恐的注视下,
那辆结实的马车,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的沙堡,瞬间解体!
坚固的车架、厚实的木板、蒙皮的篷布……所有的一切,
都在那狂暴的掌力下寸寸碎裂、崩解、化为齑粉!
甚至那马连一声像样的哀鸣都来不及发出,
就在原地炸开一团混杂着血雾、布片和木屑的灰雾!
灰雾弥漫,遮蔽了视线。
而康子本人,在拍出那毁天灭地一掌的同时,
左脚看似随意地向前迈出一步。
嗡!
空气仿佛在他落脚处微微扭曲了一下。
下一刻,他那魁梧如山的身影,竟如同瞬移般,
诡异地出现在了距离马车残骸三米开外的空地上!
仿佛那一步,直接跨越了空间的阻隔!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看那团正在消散的灰雾,
仿佛只是随手掸去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
然后,迈开步子,一步,两步……身影在荒草间几个闪烁,
便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那片低矮山丘的轮廓之后。
原地,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散发着新鲜木屑味的空地,
和那弥漫未散的烟尘。
风穿过荒草,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史大僵立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
嘴唇微微哆嗦着,看向那片空地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和后怕。
刚才那一掌的威势,让他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面对天威的蝼蚁!
婠绾也吓得把小脸深深埋进了我的怀里,
小手死死抓着我的衣襟,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
我站在小路前,目光从那片狼藉的“弃车”现场收回,
望向那条通往未知的、荒草丛生的狭窄土路。
远处沉闷的水声,似乎更清晰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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