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内,秦淮河畔的喧嚣与《帝国日报》报馆内的紧张忙碌,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报馆坐落于皇城附近一座新辟的院落,青砖灰瓦,看似寻常,门前却总有便装的内卫营军士逡巡。院内,排字房内铅字与木盘的碰撞声、印刷机上滚筒转动的沉闷声响、以及编辑们激烈的讨论声,交织成一股无形的力量,正日益深刻地影响着这个帝国的思想与风向。
总编纂顾言(谨之)揉了揉因熬夜而布满血丝的双眼,将一份刚刚审定、墨迹未干的清样递给身旁的副手。清样的头版标题赫然是:《格物之光,照耀大明——陛下亲临格物院,阐释万物至理,开启强国新篇》。文章以极具煽动性的笔触,描绘了皇帝如何以无上智慧,将“龙纹铁”、“稻瘟病”、“火药不稳”等以往被视为鬼神作祟或难以理解的现象,一一用清晰的“格物之理”加以阐释,并指明了改进方向。
“立刻制版,明日头版刊发!”顾言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更显坚定,“排二版的评论,《何为真正的‘圣人之道’?——论经世致用与空谈误国》,三版的‘读者来信’专栏,选登那几篇称赞新式农具和赞扬朝廷修缮水利的来稿。”
“总编,”一位年轻些的编辑面带忧色,“头版此文,恐又将被某些卫道之士抨击为‘鼓吹奇技淫巧’,二版评论更是直接指向了理学清流……是否再斟酌一下?”
顾言冷哼一声,目光锐利:“斟酌?陛下以万乘之尊,亲履工匠之所,格物穷理,为的是富国强兵,惠泽万民!此乃真正的‘内圣外王’之道!那些只会死守章句、空谈性理的迂腐之辈,除了摇唇鼓舌,于国于民有何实益?《帝国日报》乃陛下喉舌,自当为陛下新政张目,为强国正名!有何惧之?!”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自信:“况且,你可知如今市井民间,对此‘格物’之事是何态度?淮安新仓用‘水泥’筑成,坚不可摧;京营新军持‘燧发神枪’,威震遐迩;陛下梦授‘雷神’之威,虽未公开,亦已有风声传出……百姓或许不懂深奥道理,但他们看得见实实在在的好处!谁能让他们吃饱穿暖,安居乐业,他们便信服谁!我等要做的,就是将陛下的仁政、新政的成效,用最直白的方式,告知天下人!”
正如顾言所料,新一期的《帝国日报》一经发行,立刻在南京城乃至通过驿传系统扩散出去的各大城市,引发了巨大的反响。
茶楼酒肆中,识字的秀才或说书先生,成了报纸内容的传播节点。
“听听!陛下说了,那‘龙纹铁’不是什么龙气,是……是碳什么结晶?总之就是火候配料的事儿!以后咱们大明的好铁,要多少有多少!”
“还有那稻瘟病,不是什么鬼神,是‘霉菌’!撒石灰就能治!这下好了,明年田里的收成有指望了!”
“格物院,了不得啊!怪不得能造出那么厉害的火枪大炮,原来是有陛下指点着天地至理呢!”
寻常百姓或许对深奥的“格物致知”一知半解,但他们从报纸描述中,直观地感受到了皇帝和这个新机构带来的“好处”——更好的兵器保卫家园,更高产的粮食填饱肚子,更坚固的材料修建房屋水利。这种基于实际利益的认同,远比空洞的道德说教更有力量。一股对“格物”之学、对皇帝新政的好奇与认可,在民间悄然滋生。
然而,这股风潮也必然地触动了某些根深蒂固的神经。
都察院内,几位以理学正统自居、素来看不惯顾言这等“幸进”文人的御史,再次聚在了一起。桌上摊开的正是新一期的《帝国日报》。
“荒谬!简直荒谬透顶!”一位姓王的御史气得胡子发抖,“将天地造化、阴阳五行之理,归于什么‘碳’、‘结晶’、‘霉菌’?此乃亵渎天道,背离圣学!”
“还有这篇评论,”另一人指着二版文章,脸色铁青,“竟敢公然指责我辈清流‘空谈误国’?他顾谨之算什么东西!不过是陛下身边一弄臣耳!”
“不行!绝不能坐视此等歪理邪说蛊惑人心,败坏风气!我等必须联名上奏,弹劾顾言,谏阻陛下沉溺于这等‘奇技淫巧’!”
他们义愤填膺,很快草就了一份文采斐然、引经据典的奏章,痛陈《帝国日报》言论不当,有违圣人之教,长此以往,将导致士林风气败坏,百姓重利轻义,国将不国。
奏章很快被通政司送入宫中,摆在了朱允炆的案头。
朱允炆仔细阅读着这份充满卫道热情的弹章,脸上没有任何怒意,反而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他将奏章递给侍立一旁的王钺和宋忠看了看。
“看到了吗?”朱允炆淡淡道,“这便是旧有观念的反扑。他们害怕,害怕朕带来的新东西,会动摇他们赖以安身立命的根基。”
宋忠面无表情:“陛下,是否需要皇城司……”
朱允炆摆摆手:“不必。堵不如疏。他们既然要论战,那便与他们论战。顾言不是已经在报纸上回应了吗?那就让这场论战,来得更公开,更激烈些。”
他看向王钺:“去告诉顾言,下一期报纸,可以开辟一个‘辩议’专栏,将这份弹章的主要观点,择其要者,隐去署名,刊发出来。同时,组织几篇有力度的文章,不与之纠缠性理空谈,就从‘何为利国利民之实学’、‘强兵富国是否合于王道’的角度,予以驳斥。要让天下人看看,是谁在真正关心社稷民生,谁又在固步自封,空言误国!”
“老奴遵旨。”王钺躬身领命。
皇帝的指示迅速传达到报馆。顾言闻讯,精神大振。他立刻召集手下笔杆子最硬的几位编辑和特约撰稿人(其中不乏一些同样年轻、思想活跃的官员和士子),连夜商讨对策。
数日后,新一期《帝国日报》的“辩议”专栏,果然刊登了经过修饰的反对观点。紧接着的几篇评论文章,则引用了大量数据和新近发生的事实:国债成功募集军费,边镇受赏士气高昂,淮安新仓提升转运效率,新式农具在皇庄试用增产……文章雄辩地指出,这些实实在在的成效,才是真正的“经世致用”,才是对“王道”最好的践行。反之,那些只会空谈道德、面对国事艰难却拿不出任何有效办法的言论,才是真正的“误国”!
这场通过报纸进行的公开论战,瞬间吸引了整个士林乃至关心时政的百姓的目光。支持新政者拍手称快,认为报纸说出了他们的心声;反对者则暴跳如雷,纷纷写信或试图在私人聚会中抨击报纸。然而,他们很快发现,在《帝国日报》覆盖的范围内,他们的声音被极大地削弱和边缘化了。报纸以其官方背景、广泛的发行量和通俗易懂的语言,牢牢掌控了舆论的主导权。
更让那些保守派御史感到无力的是,皇帝对此的态度明确无比。他们那份联名弹章递上去后,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而皇帝却在一次小型经筵上,当着几位阁臣的面,看似随意地称赞了《帝国日报》近期“关注实务,启迪民智”的导向。
风向,已然明朗。
与此同时,一篇由兵部职方司官员“投稿”的《北疆巡礼见闻》开始在报纸上连载,文章并未直接提及燕王,却详细描述了边镇将士在得到朝廷厚赏后,士气如何高涨,防线如何巩固,字里行间洋溢着对朝廷的感激和对稳定统一的珍视。这无疑是在北伐之前,进行最广泛的社会动员和舆论铺垫。
李景隆在家中读到这些连篇累牍的报道和论战文章,沉默良久,最终将报纸扔进火盆,看着跳动的火焰,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和彻底的无力感。他意识到,皇帝不仅拥有绝对的武力和财力,如今更掌握了塑造人心的利器。在这张无所不在的舆论大网下,任何异动,不仅难以隐瞒,更会瞬间陷入千夫所指的境地。
《帝国日报》,这支无形的笔,正按照皇帝的意志,有力地挥动着,涤荡着旧有的思想迷雾,为新政的推行和未来的宏图,扫清着道路,凝聚着人心。舆情可控,已成为朱允炆手中,继军事、经济、科技之后,又一项强大的统治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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