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北平城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压在燕王府那巍峨的殿宇飞檐之上,令人透不过气来。凛冽的北风提前带来了塞外的寒意,卷起枯黄的落叶,在空旷的街道上打着旋,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王府深处,那间唯有朱棣与姚广孝方可进入的密室内,空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炭盆里的火舌徒劳地舔舐着空气,却驱不散两人眉宇间那化不开的冰霜与决绝。
朱棣背对着姚广孝,负手而立,望着墙上那幅巨大的北疆舆图,目光死死钉在南京的方向。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透出一股穷途末路的孤狼般的狠戾。数月来的煎熬,朝廷步步紧逼的“推恩令”、无孔不入的皇城司监视、边镇在厚赏下日益稳固的忠诚、乃至南京传来的关于新式火器那令人绝望的传闻……这一切都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让他窒息。
“道衍,”朱棣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姚广孝盘坐在蒲团上,手中佛珠捻动的速度比平日快了几分,他眼帘低垂,遮住了眸中闪烁的复杂光芒。“王爷,朝廷新军已成,火器犀利,舆论亦被其牢牢掌控。陛下削藩之意,坚如磐石。依老衲看……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或许,就在明岁开春。”
朱棣猛地转身,眼中布满了血丝,压抑许久的怒火与不甘终于爆发:“难道就坐以待毙?!让朱允炆那黄口小儿,将本王如同猪狗般拖到南京,囚于高墙之内?!”
“王爷息怒。”姚广孝抬起眼皮,那深邃的目光中此刻唯有冰冷的算计,“困兽犹斗,何况真龙?我等尚未到山穷水尽之时。朝廷虽强,然其重心在南,北伐筹备,千头万绪,此乃我等唯一之机。”
他站起身,走到朱棣身旁,枯瘦的手指指向舆图上蒙古鞑靼部活动的广袤草原。“唯有借力,方可破局。阿鲁台太师,野心勃勃,其对大明边境膏腴之地,垂涎已久。此前巴特尔带来的密信,虽有龃龉,但合作之基犹在。”
朱棣眉头紧锁:“阿鲁台狼子野心,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即便事成,这北方之地……”
姚广孝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王爷!当务之急,是活下去,是打破这囚笼!若不能渡过眼前难关,何谈日后?与阿鲁台合作,并非真心依附,而是相互利用。他可牵制朝廷边军,甚至制造混乱,吸引朝廷主力;而我等,则可趁朝廷首尾难顾之际,挥师南下,直取金陵!待大局已定,再回头收拾草原,亦不为迟!”
他凑近朱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此事需绝对隐秘,且需一能言善辩、精通蒙语、又对佛理有所研习之人前往,方可取信于阿鲁台。老衲以为,可派‘智光’师弟北上一行。”
“智光?”朱棣沉吟。此人是姚广孝的同门,常年混迹于边境,精通蒙语藏语,与蒙古各部喇嘛皆有往来,且机敏善变,确实是合适人选。
“除此之外,”姚广孝眼中寒光一闪,“王府内部,也需再行清理。皇城司的钉子,必须尽快拔除!尤其是那个负责采买的赵德柱,此獠近来行迹可疑,恐已变节!”
朱棣眼中杀机毕露:“宁杀错,勿放过!此事,你亲自去办!”
“老衲明白。”
是夜,北平城更显死寂。燕王府后门悄然开启,一名穿着普通蒙古喇嘛服饰、面容精悍的僧人,在几名乔装打扮的王府死士护送下,牵马融入了浓重的夜色之中,朝着居庸关方向疾驰而去。正是奉命北上联络鞑靼部太师阿鲁台的智光和尚。
与此同时,燕王府内一场无声的清洗也骤然展开。赵德柱在自己那间堆放杂物的狭小房间里,正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与皇城司下一次的联系时机,房门却被猛地撞开。他还未来得及惊呼,便被几条黑影捂住口鼻,拖了出去,消失在王府深沉的暗影里,再无音讯。
然而,燕王府的动作,并未能完全瞒过阴影中的眼睛。
“刘记皮货行”后院,皇城司北平行营指挥使周新,面色凝重地听着手下最得力的干探“灰隼”的汇报。
“指挥使,目标(智光)已于子时三刻,自王府后门出,携五人,扮作行脚喇嘛,往居庸关方向去了。另外,我们安插在王府采买上的‘钉子’赵德柱,昨夜失踪,恐已遭不测。”灰隼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周新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眼神锐利如刀。智光北行,目的不言而喻!朱棣这是狗急跳墙,要彻底引狼入室了!而赵德柱的失踪,则说明王府内部的警觉性已经提到了最高,他们的行动必须更加小心。
“智光北上的路线,能确定吗?”周新问道。
“他们很谨慎,专走小路,且不断变换方向。但我们的人一直远远吊着,目前看,其大致方向是往鞑靼部核心区域而去。我们是否……半路截杀?”灰隼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周新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必。截杀一个智光,容易打草惊蛇。让他去。我们要知道的,是他与阿鲁台谈了什么,达成了何种协议。传令给‘草原狐’(潜伏在蒙古的密探),严密监控智光与阿鲁台的接触,不惜一切代价,获取他们会谈内容!”
“是!”
“另外,”周新补充道,“赵德柱这条线断了,再想往王府核心安插人手难如登天。但外围监控不能放松,尤其是王府的物资出入、人员往来,要盯得更紧!还有,查一查,最近还有哪些人与赵德柱有过接触,是否有其他钉子暴露的风险。”
“明白!”
灰隼领命而去。周新独自坐在昏暗的油灯下,铺开纸张,用特制的密写药水,将今晚获得的情报——智光北上、赵德柱失踪、以及他对朱棣即将与蒙古实质性勾结的判断,详细记录下来。这封信,必须以最快的速度,通过那条绝密的通道,送往南京,呈递到宋忠乃至皇帝的面前。
他知道,北平的这场暗战,已经图穷匕见。朱棣的最后一搏,已然开始。而皇城司的任务,就是在他将匕首刺出之前,牢牢锁死他的手臂,并将他卖国求援的罪证,彻底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秋夜漫长,北平城的黑暗中,无形的硝烟味,已越来越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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