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寨的惨败,像一块巨石,压在石铁山的心头。
王庚的伤,在吴医生的全力抢救和那五支盘尼西林的帮助下,奇迹般地开始愈合。
赵铁柱的腿也保住了,虽然落下残疾,但人活了下来。
队伍,在付出了三十七条人命的代价后,又一次缩回了深山。
山洞里,气氛凝重到了冰点。
“都说说吧。”
石铁山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
“这一仗,为什么败了?”
指挥部里,李大山、王庚,还有林啸天,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李大山!你说!”
“队长……”李大山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是……是我轻敌了!我以为鬼子跟以前一样,一冲就散……”
“王庚!你呢!”
“我……我他娘的也没想到鬼子会玩阴的!他妈的!把炮藏在钟楼上!老子要是早知道……”
“早知道?!”
石铁山猛地一拍桌子!
“你们两个!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他指着自己的眼睛!
“我们是瞎子!!”
“是聋子!!”
“松井一郎把两千人埋进了山里!我们不知道!”
“他把黑风寨变成了陷阱!我们不知道!”
“他把迫击炮架在了我们头顶上!我们还是不知道!!”
“我们就他娘的像一群没头的苍蝇!一头撞死在了人家的蛛网上!!”
“这仗!是怎么打的?!”
石铁山指着林啸天!
“啸天!你说!!”
林啸天站了起来。
这半个月,他一句话都没说。
他只是在不停地,一遍又一遍地,复盘着黑风寨的每一个细节。
“队长。”
他的声音,冰冷而平静。
“我们输了。”
“不是输在枪炮上。”
“也不是输在兄弟们不够勇猛。”
“我们输在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这里。”
“好!”石铁山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你终于明白了!”
“我们没有眼睛!!”
“我们所有的情报,都是侦察组,用命,从山里,一点一点摸回来的!”
“这叫什么?这叫‘战场侦察’!!”
“可鬼子呢!鬼子在县城里!在镇子上!在我们的村子里!”
“他们有汉奸!有伪军!有翻译!!”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有多少人,带了多少粮食!!”
“松井一郎!他娘的!可能比我们自己都清楚!!”
“这仗!还怎么打?!”
“队长!”王庚急了,“那……那怎么办?!我们总不能不打了吧!!”
“打!当然要打!!”
石铁山猛地转身!
“但不能再这么瞎打!!”
“鬼子有眼睛!我们!也要有我们的眼睛!!”
“而且!我们的眼睛!要插到鬼子的心脏里去!!”
“我决定!”
“我们要建立,自己的‘情报网’!!”
“情报网?”李大山和王庚都愣住了。
“对!”石铁山看着林啸天。
“啸天!”
“到!”
“这个任务,我交给你!”
“我?!”林啸天也愣住了。
“对!就是你!”
“你的侦察组,不光要负责山里的侦察!”
“我还要你!把人!给老子!发展到镇子上去!发展到县城里去!!”
“我要你!在松井一郎的指挥部里!安上我们的耳朵!!”
“这……”林啸天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比打仗还难啊!队长!”
“我……我一个山里猎户……我哪认识城里人……”
“你不是一个人!”石铁山道,“你那几个‘读书人’呢?‘江湖客’呢?”
“他们,就是你的底子!”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威逼也好!利诱也好!策反也好!”
“一个月!我要你!给我在县城里!扎下一根钉子!!”
“我需要情报!!”
“真正的情报!!”
林啸天看着石铁山。
他知道,这是命令。
这是……比断后还要艰难万倍的命令!
“是!!”
他咬着牙,接下了这个任务!
“保证!完成任务!!”
……
三天后。
苏北县城。
林啸天,又换上了那身破烂的“樵夫”装。
但他这次,没有挑柴。
他背着一个破旧的木工箱。
他现在的身份,是一个走街串巷,给人修补家具的木匠。
这是“江湖组”的猴子,给他安排的身份。
“修桌子!修椅子!换门窗嘞!!”
林啸天压着嗓子,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有气无力地喊着。
他不敢去“仁和堂”那种是非之地。
他也不敢去伪军的据点。
他按照石铁山的指示,在寻找……“进步人士”。
可谁他娘的是“进步人士”?!
脸上又没写字!
“秀才!你给老子的名单!到底靠不靠谱?!”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骂张秀才。
张秀才给他的名单上,圈了三个地方。
第一个,是县城里的“大光明”茶楼,那是三教九流汇集的地方。
第二个,是“李氏”米行,老板是个“老好人”,据说暗地里帮过难民。
第三个,就是他眼前的……“县立第一小学堂”。
“妈的……一个学堂……”
林啸天挠了挠头。
他最不喜欢的地方,就是学堂。
“站住!干什么的?!”
刚到门口,他就被一个看门的老头拦住了。
“大爷。”林啸天赶紧换上憨厚的笑容,“俺……俺是木匠……听说……学堂里的桌椅坏了……俺来看看……”
“坏了?是坏了不少。”
老头打量了他一眼。
“可……可是……现在正上课呢!你不能进去!!”
“俺……俺就在外面看看……不进去……”
“不行不行!打扰了先生们上课!东洋人会怪罪的!!”
“东洋人?”
“可不是!我们这学堂……现在归东洋人管了!!”
“哥……哥……你回来了……”
就在这时,一阵稚嫩的、带着哭腔的童声,从院子里传了出来。
林啸天的心,猛地一颤!
“小雪?!”
他疯了一样,就要往里冲!
“哎!你干什么!!”
“小雪!!”
他一把推开那个老头!
冲进了院子!
“哥……哥……别丢下我……”
院子里。
一个穿着整洁蓝布长衫的年轻女人,正蹲在地上,轻声地安抚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正抱着女人的胳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不是……”
林啸天停下了脚步。
不是小雪。
那只是……一个做噩梦了的小女孩。
“好了……好了……不哭了……”
那个年轻女人,拿出手帕,温柔地给小女孩擦着眼泪。
“老师在这儿呢。不怕。不怕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
像山涧里的清泉。
冲散了林啸天心中,那股暴戾的杀气。
那个女人,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大概二十五六岁,没有化妆,素面朝天。
但她那张脸,却比林啸天见过的任何女人,都干净。
她扎着一根简单的麻花辫,穿着蓝布长衫,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读书人”的S-hu卷气。
但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很亮。
亮得,像雪地里的星星。
她看到了林啸天。
她没有惊慌。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个,突然闯入的、满脸胡茬的“木匠”。
“你是谁?”
她的声音,也像她的眼睛一样,平静,但带着一丝警惕。
“我……我……”
林啸天,这个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汉子,此刻,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我……我是来……修桌子的……”
“修桌子?”女人皱起了眉头。
“对!对!”林啸天赶紧举起手里的木工箱,“俺……俺听人说……”
“谁让你进来的!!”
看门的老头,也追了进来!
“苏老师!对不起!对不起!”
“这……这人……他硬闯进来!!”
“苏老师?”林啸天记住了这个姓。
“王大爷,没事。”
苏婉清,摆了摆手。
她看着林啸天,又看了看他那双,根本不像木匠的、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
“哪张桌子坏了?”她问。
“啊?”
“你不是来修桌子的吗?”
“哦……哦……是!是!”
“跟我来吧。”
苏婉清,没有再多问。
她抱着那个小女孩,转身,走进了教室。
“王大爷,您去忙吧。我看着他。”
“哎……好……”
林啸天,背着木工箱,跟着她,走进了那间,传来朗朗读书声的教室。
“……人之初,性本善……”
十几个孩子,正摇头晃脑地背着书。
“好了,大家自己温习。”
苏婉清把小女孩放下,指了指角落里,一张断了腿的课桌。
“就是那个。”
“哦,好。”
林啸天放下木工箱,蹲了下去,开始假模假样地检查起来。
苏婉清,就站在他身后。
“你……”她忽然开口。
“你不是木匠。”
林啸天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握着锤子的手,青筋暴起!
“苏……苏老师……你……你啥意思?”
“你的手。”苏婉清的声音,依旧平静。
“虎口,有老茧。”
“食指,有扣动扳机的痕迹。”
“你的眼神,杀气太重。”
“你……”
“是当兵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啸天,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转过身。
教室里,孩子们还在背书。
他和她,相隔三步。
“你是谁?”林啸天反问。
“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爹。”苏婉清淡淡地说。
“是燕京大学的教授。”
“他……也喜欢玩枪。”
“他教过我,怎么看人。”
林啸天沉默了。
“你走吧。”苏婉清说,“这里是学校。”
“我不走。”
“你不走,我就喊人了。”
“你不会。”林啸天看着她的眼睛,“你要是想喊,刚才在院子里,就喊了。”
苏婉清的身体,微微一颤。
“苏老师。”林啸天压低了声音,“我是……中国人。”
“我也是。”
“可你……在给鬼子教书。”
“啪!”
苏婉清反手,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了林啸天的脸上!
孩子们,被这声脆响,吓得停住了读书!
“苏……苏老师……”
“没事!”苏婉清回头,声音依旧温柔,“你们继续背书!背完了,就下学!”
“是!”
苏婉清转回头,看着林啸天。
她的眼睛,红了。
“你再说一遍。”
她的声音,在发抖!
“你!!”
“凭什么!这么说我!!”
“我爹!!”
“苏振方!!”
“燕京大学的教授!!”
“就因为!他不愿意给日本人当教育会长!!”
“他……他被那帮畜生!!”
“当着全校师生的面!!”
“活活!打死了!!”
“你!!”
“你凭什么!!”
“说我给鬼子教书!!”
苏婉清的眼泪,流了下来!
林啸天,捂着火辣辣的脸。
他没有躲。
“对不起。”
他低声说。
“我……我错了。”
“……”
苏婉清看着他,这个高大的、粗鲁的汉子。
她擦干眼泪。
“你走吧。”
“我不走。”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
林啸天看着她。
“我叫林啸天。”
“我是……山里,抗日游击队的。”
“什么?!”苏婉清猛地捂住了嘴!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
“我来!”林啸天一字一句!
“是想……在城里,找一双‘眼睛’!”
“苏老师。”
“你爹……是英雄。”
“你!”
“敢不敢……也当个英雄?!”
“……”
苏婉清看着他。
良久。
她笑了。
笑得,灿若桃花。
“我等你们……等了很久了。”
“我爹死的时候,我就发过誓。”
“我这条命!就是为了……给他报仇!”
“就是为了……把这帮畜生!赶出中国!!”
“我!”
她挺起了胸膛!
“我敢!!”
林啸天看着她。
这个柔弱的,仿佛风一吹就倒的女人。
她的身体里,竟然,也藏着……
和他一样的,滔天杀意!
“好!”
林啸天的心,猛地一热!
“好!!”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的同志了!”
“我该怎么做?”
“你什么都不用做。”林啸天道。
“你只要……听。”
“听那些,伪军官太太们,在你面前的抱怨。”
“听那些,汉奸的孩子们,在课堂上的炫耀。”
“听!鬼子什么时候换防!”
“听!松井一郎什么时候出城!!”
“然后,”
林啸天从怀里,掏出半截粉笔。
“三天后,城东的‘同福’茶馆。”
“三号桌。”
“用这个,在桌子底下,留下记号。”
“好!”苏婉清接过粉笔,紧紧攥在手里!
“我……我需要一个代号。”
“代号?”
“对。”苏婉清看着窗外,那棵在寒风中,依旧盛开的……海棠花。
“就叫……‘海棠’吧。”
“海棠?”
“我爹……最喜欢海棠花。”
“好。”
林啸天点点头。
“海棠同志。”
“保重!”
他没有再修桌子。
他背起木工箱,最后看了她一眼。
“你也……保重。”
他转身,走出了教室。
苏婉清站在窗前,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半截粉笔。
又看了看,讲台上,那本《礼记》。
她笑了。
笑得,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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