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房的门被李奕推开。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混合着某种药草的怪味扑面而来，地上那滩暗红色的血迹，还没完全干涸。
这里，就是刚刚给柳时言“醒神”的地方。
柳若妍的脚步下意识地一顿，脸色瞬间又白了三分。
李奕却恍若未觉，径直走了进去，还嫌弃地挥了挥手，好像在驱赶屋里的晦气。
“岳母大人，站着不累吗？”
他指了指地上相对干净的草垫，“随便坐，没有其他外人，咱们聊家常，不用太拘束。”
柳若妍看着他脸上那和煦的笑容，却只觉心底寒气直冒。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疑惑，缓缓走到李奕对面。
“李奕，你母亲的死，关乎整十五年前的一桩惊天大事。”
她强迫自己直视李奕的眼睛，试图从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找到明显的情绪波动。
“说来听听。”
李奕从面前的案几上取出纸笔，一副洗耳恭听，做好记录的样子。
柳若妍死死盯着李奕的脸。
“你母亲林婉，并非如外界所传那般，是草原贵族之女。”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神秘。
“她，是当年凤阳公主，如今陛下手中隐秘的一把暗刃！”
李奕点点头，迅速用炭笔，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
“然后呢？”
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询问天气如何。
柳若妍的心，猛地一沉。
这桩秘闻，除了当年参与的核心几人，绝无外人知晓，这小子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十五年前，陛下还只是凤阳公主，但已锋芒毕露，隐隐有与太子分庭抗礼之势，引得各方忌惮。”
柳若妍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很不巧，我们柳家属于太子方，但是并没有与她有过多的敌对，这也是我后来能成为吏部尚书的原因。”
“多次交锋，我们发现，凤阳公主的情报能力强得异乎寻常，仿佛能未卜先知。”
“经过追查，有线索指向你母亲，林婉！”
“她是公主安插在北境，窃取金狼军情、勾连势力的关键节点！”
李奕手中的炭笔顿了顿，依旧没有抬头，“继续。”
柳若妍感觉自己在对一块石头说话，所有精心编织的话语砸过去，却毫无反馈，心中不禁再次涌起复杂的思绪。
她想起五个多月前，金銮殿上，女帝下旨要将女儿知絮赐婚。
当时，她作为六部之首站在殿上，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去看那个被当成棋子扔出来的药罐子纨绔。
可现在，这枚曾经的棋子，现在却成了决定她，和整个柳氏一族生死的活阎王。
这种天翻地覆的落差，让她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
“为了大周的社稷传承符合太祖定下的祖制，我们……不得不采取行动。”
“十五年前，道玄派和效忠太子的供奉联合，在除了投敌的卫守真外，十五名宗师高手消失于凤阳宫后，再次组织围剿，目标就是活捉林婉，逼问出凤阳公主的秘密！”
“所以，她死了？”
李奕终于开口，打断了柳若妍的思绪。
“是。”
柳若妍回过神来，咬了咬牙，“她性子刚烈，为了不泄露秘密，选择了自尽。当时，凤阳公主派来的卫守真，就在现场！”
“哦，卫守真。”
李奕念叨着这个名字，在纸上写下，然后开始画圆圈和叉。
他的反应，依旧平静得可怕。
柳若妍感觉自己的心防，正在被未知的恐惧，一点点碾碎。
“李奕！你难道就不好奇？”
她拔高了声调，“二十年前，凤阳公主还只是皇室中一个无人在意的小角色，她凭什么能在短短数年内崛起？”
“卫守真原本是受太子之命去刺杀她，为什么后面会为她效死命？”
“林婉自杀真是自愿？难道就不是她控制人心的邪术作用？”
柳若妍的语速越来越快，她几乎是将所有压箱底的谜团都抛出来。
“她背后，有人！一个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但却真实存在的影子！”
“这个影子，才是她最大的秘密！”
“林婉，只是这邪术下受害者的冰山一角！你如果想报仇，不该与我们为敌！”
她死死盯着李奕，期待着他神情变化。
“说完了？”
李奕停下笔，缓缓抬起头。
他看着几乎癫狂的柳若妍，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不是愤怒，没有惊讶，而是笑了。
柳若妍的呼吸一滞。
李奕将手中的纸张拿起来，对着她晃了晃。
“故事编得不错，八分真，两分假。”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柳若妍面前，将那张纸，随意丢到她身前的案几上。
“看来岳母大人，还是不太想体面啊！”
柳若妍浑身一颤，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那张纸上，用炭笔勾勒出潦草、但可以辨认的字迹，旁边还都有些一看就懂的符号。
【林婉为女帝效力。】——圆圈。
【边境情报锚点。】——圆圈。
……
【十五年前身死，卫守真在场。】——圆圈。
【柳氏为家国大义，未与女帝正面敌对。】——大大的叉。
【女帝邪术控制卫守真、林婉】——问号。
【女帝背后的影子】——大大的问号。
柳若妍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纸。
她觉自己的视线开始模糊，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
“他……怎么会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她抬头看着李奕，就像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神。
百年世家底蕴，心中底牌带来的倨傲和镇定，此刻彻底土崩瓦解。
李奕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笑容散尽，眼神变得漠然。
他弯下腰，将那张传出去，必定会引来滔天巨浪的纸张取回。
然后走到旁边的烛台前，将纸张的一角凑到火苗上。
橘黄色的火焰迅速吞噬纸张，也吞噬了上面那些让柳若妍心胆俱裂的字迹。
“我愿意救知絮，是因为她对我有用，人也聪明、识时务。”
李奕的声音，在噼啪作响的燃烧声中，却显得格外冰冷。
“这份用处，换她一条命，足够了。”
“至于你，还有柳家……不在这个交易范围内。”
纸张化为灰烬，从他指间飘落，散落一地。
李奕拍拍手，转身向门口走去。
“我能体谅岳母大人一时糊涂，很多东西记不清了。”
他的手，搭在了门把上。
“所以，我明日再来。”
“希望你今晚能想明白，是打算坦白一些真正有价值的东西，还是再试试看，能不能糊弄到我。”
“吱呀——”
门被打开，又被关上。
房间只剩下柳若妍一个人，僵立在原地，浑身冰冷，耳边还回荡着李奕最后那句，如恶鬼低语般的话。
“这世上，凭什么再出现一个，无法理解的……‘天人’？？”
她喃喃低语间，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缓缓瘫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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