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船缓缓靠向江宁府喧嚣的码头,最后的航程总算有惊无险。水匪的袭击如同一个突兀的插曲,提醒着他们,离开了死水镇那片绝域,人间的险恶并未减少分毫。沈文渊站在船头,望着眼前这座虎踞龙盘的巨城,目光沉静如水,心中却已开始盘算接下来的每一步。
酪丹跟在他身侧,江南湿润的风拂过面颊,带来与北方截然不同的温润气息,也带来了陌生的喧嚣。码头上,扛包的脚夫喊着粗犷的号子,精明的牙人穿梭在客商之间,妇孺在售卖着刚出水的鲜鱼和时令瓜果,各种口音交汇成一片充满活力的市井交响。她那双重瞳微微流转,谨慎地感知着这片庞大而复杂的能量场——那是无数生机的汇聚,却也暗藏着难以察觉的旋涡。
“江宁到了。”沈文渊的声音将她从感知中拉回,“此地龙蛇混杂,消息灵通,但也需万分小心。”
他迅速做出安排,让伤势未愈但经验老到的赵莽,带着两名还算完好的手下,负责将依旧昏迷不醒的阿木尔先行安置。他们寻了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小心翼翼地将阿木尔抬上去,按照沈文渊事先打听好的方向,前往城南一处相对僻静、由漕帮关系介绍的“悦来老店”落脚。那客栈不大,背景却有些复杂,反而更适合隐匿行踪。
待赵莽等人离去,沈文渊与酪丹也稍作改扮。沈文渊换上了一身半新不旧的青布直裰,像个游方的落魄书生。酪丹则用一方素色棉巾包住头发,换了身江南女子常见的藕荷色襦裙,刻意收敛了皇家气度,只露出一双重瞳,依旧引人注目,却也可解释为患有眼疾。
两人随着人流走下跳板,融入了江宁城滚滚的人潮之中。
脚下的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反射着水润的光泽。街道两旁,店铺鳞次栉比,旌旗招展。绸缎庄里流光溢彩,茶叶铺中清香四溢,酒楼食肆里传出诱人的香气和跑堂嘹亮的吆喝。更有那各色小吃摊贩,卖着热气腾腾的汤包、酥脆的鸭油烧饼、甜糯的桂花糕,香气混杂着运河的水汽,构成一幅活色生生的江南画卷。
酪丹生于北地,长于深宫,何曾见过如此鲜活、如此充满烟火气的景象?她一时间竟有些目眩神迷,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一个全新的、生机勃勃的世界里。然而,她并未放松警惕,右瞳始终维持着“气覆瞳”的微弱运转。
在她独特的感知中,这座城市的能量场庞杂得超乎想象。大多数是普通百姓为了生计奔波所产生的、或疲惫或焦虑的“劳碌”之气;商贾们身上则缠绕着精于算计、追逐利益的“市侩”之息;偶尔还能感受到一些文人墨客身上清高又带着些许不得志的“文气”。但在这片看似平和的能量汪洋之下,她也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潜流——某些角落里散发出的彪悍“江湖气”,一些深宅大院中传出的、带着阴冷审视意味的“官威”,甚至还有几缕极其隐晦、与之前在运河官差身上感知到的类似、带着一丝不祥死寂的冰冷气息,一闪而逝。
沈文渊看似随意地漫步,目光却如同最精准的罗盘,扫过街面的每一个细节。他留意着那些三教九流汇聚的茶馆酒肆,观察着悬挂特殊标记的当铺和药行——这些地方往往是江湖消息和奇物异闻流通的节点。
“江宁曾是六朝金粉之地,如今虽非国都,仍是东南重镇,水陆码头,商贾云集,亦是各方势力交织之所。”沈文渊低声对酪丹说道,声音几乎淹没在嘈杂的市声中,“玉玺失踪,牵扯甚广,那奇异金属碎片背后的势力,以及‘噬界’的阴影,未必不会在此地留下痕迹。我们需寻一个可靠的根基,方能徐徐图之。”
行至一座横跨秦淮河、名为“文德”的古桥旁,但见画舫凌波,丝竹隐隐。桥头一侧,有一家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茶馆,黑底金字的招牌上写着“清源茶社”,门面不大,里面却人头攒动,谈笑声、说书声、跑堂的唱喏声混成一片,热气腾腾。
“清源……”沈文渊驻足,若有所思,“名号倒有几分道家意味。此类地方,消息最是灵通,且进去坐坐,听风辨向。”
两人走进茶社,一股混合着茶香、水汽、点心油腻味和众人体息的热浪扑面而来。他们寻了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坐下,这里既能观察店内大部分情况,又能看到窗外河景,相对僻静。沈文渊要了一壶上好的雨花茶,几样精致的茶点,看似悠然品茗,实则已将灵觉悄然散开。
酪丹学着他的样子,端起细瓷茶杯,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店内诸人。说书先生正在唾沫横飞地讲着前朝演义,茶客们听得如痴如醉;几个商人模样的在一旁低声交换着行情;还有几个看似闲汉的人,目光游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她的感知能力在此处受到了干扰,过于庞杂的能量和信息让她难以聚焦。她只好收敛心神,专注于邻桌几个看似走南闯北的行商谈话。
起初,他们谈论的不过是些丝绸、茶叶的价钱,漕运的顺畅与否。但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瘦高个子的商人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几分神秘和惧意:
“……王兄,你刚从苏州那边过来,可听说那边最近不太平?”
被称作王兄的是个矮胖商人,闻言脸色微变,左右看了看,才凑近些低声道:“李老弟也听说了?唉,别提了,可不是嘛!是‘困龙泽’!太湖边上那片老沼泽地,邪性得很!”
“困龙泽?”瘦高个李商人追问,“这名字听着就瘆人,怎么回事?”
王商人声音更低了:“附近好几个村子都遭了殃!有人说,晚上起雾的时候,能看到黑乎乎的影子在沼泽边上飘,没脚似的!更邪门的是,有好几户人家养的鸡鸭猪羊,一夜之间,莫名其妙就死了,浑身干瘪,一滴血都不剩!就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吓死个人!”
“官府呢?没去查?”
“查了!怎么没查?”王商人一摊手,“派了衙役进去,转悠了几天,屁都没查出来!最后只好贴出告示,说是闹了厉害的‘瘪蹄瘟’(注:古代对某些牲畜消瘦疾病的统称),让各村严加防范。可谁信啊?那分明就是……”
他做了个掐脖子的动作,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都说那‘困龙泽’古时候有真龙被斩,怨气冲天,化成了厉鬼,现在是要吸食生灵精血恢复元气呢!现在天一黑,那边根本没人敢靠近!”
“困龙泽”、“移动的影子”、“吸干血液”……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窜过酪丹的脊背。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茶杯,指尖微微发白,目光投向沈文渊。
沈文渊端着茶杯的手稳如磐石,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其凝重的光芒。这江南之地的诡异事件,其描述与他们在漠南死水镇的遭遇,虽有地域差异,却在某些特征上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相似性。这仅仅是巧合?还是……那名为“噬界”的威胁,其影响范围远比他们想象的更为广阔?这“困龙泽”与漠南的死水镇,是否存在某种未知的、更为深层的联系?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喝完杯中剩余的茶,然后放下几枚铜钱,对酪丹使了个眼色。
两人不动声色地起身,离开了喧嚣的“清源茶社”。
走到人流稍稀的河岸边,沈文渊才沉声开口:“看来,我们这江南之行,注定无法平静了。玉玺的踪迹尚无线索,这‘困龙泽’却又添新疑。”
他望向南方,那是苏州府的方向,目光仿佛要穿透重重楼阁与烟雨:“江宁不宜久留,我们需尽快与赵莽汇合,然后动身前往苏州。这‘困龙泽’,必须亲自去探查一番。
新的谜团,伴随着秦淮河的湿冷雾气,悄然缠绕而上。上都的纷争似乎已远,但江南的温柔水乡之下,隐藏的或许是更加深邃、更加危险的旋涡。他们的旅程,在踏入江宁的这一刻,便被赋予了新的、更加急迫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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