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殿的铜漏刚滴完第七滴水,殿外便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值夜的小黄门刚把冷透的参汤撤下,就见檐角灯笼被风掀起,映出信差腰间的朱漆急报匣——那是八百里加急的标记,匣上还凝着未化的雪粒。
陛下,雁门关军报。小黄门捧着匣子的手直抖。
龙榻上的身影动了动,嬴政撑着青玉枕坐起,喉间还滚着未消的咳意。
他接过匣子的动作极轻,像在捧什么易碎的珍宝,铜锁一声开时,殿外的更鼓正好敲过三更。
羊皮卷展开的瞬间,烛火地蹿高半尺。
嬴政的指腹抚过斩敌十八万,破左贤王三部的字迹,眼尾的皱纹缓缓舒展。
去年秋日,这孩子还跪在章台宫前请战,额角撞在青石板上渗血,他骂乳臭未干,却在深夜翻出自己当年横扫韩魏时的兵书,悄悄塞进嬴轩的书案。
如今墨迹未干,那小子倒真把匈奴的血,泼在了草原的雪地上。
好,好......嬴政低笑出声,尾音却被咳嗽扯得破碎。
他抓过案头的酒樽,琥珀色的酒液泼在捷报边缘,晕开一片暗红,倒像极了草原上漫山的血。
小黄门想上前收拾,却见皇帝突然仰头灌下整樽酒,喉结滚动时,眼角竟有水光闪过。
传冯去疾。嬴政将捷报按在胸口,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明日早朝,宣这捷报于满朝文武。
太极殿的晨钟撞响第八下时,冯去疾的朝服还沾着未退的寒气。
他捧着用明黄缎子裹着的捷报踏上丹陛,玉圭相击的清响里,殿内三百余双眼睛全锁在他怀中。
当雁门大捷,斩首十八万级,左贤王授首,匈奴王庭指日可破的声音炸响时,原本低哑的朝议声突然断成碎片。
老司徒的象牙笏板坠地。
他望着丹墀上那个十八万的朱笔数字,喉结动了三动才找回声音:丞相,莫不是军报有误?
我大秦北境驻军不过八万,如何能......
老大人可曾见过草原的雪?冯去疾将捷报转向众人,羊皮卷边缘还留着冰碴,六公子以降卒背粮,三万俘虏做活辎重,走不动的......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发白的脸色,喂了狼。
殿中泛起抽气声。
御史大夫张苍突然越班而出,玄色朝服下摆扫过满地笏板:陛下!
杀降不祥!
当年武安君坑赵卒四十万,终招天谴......他的声音拔高时,丹陛上的嬴政突然抬了抬手。
金错刀的寒光映着张苍的脸。
嬴政的拇指摩挲着刀鞘上的云纹,这把剑还是十年前嬴轩八岁时,用木剑戳他脚背讨来的——孩子举着木剑说要学父皇斩奸佞,他笑着命人铸了这把金错刀,刻上二字。
如今刀鞘上的云纹被磨得发亮,像极了那孩子骑在乌骓马上,挥戟斩下左鹿蠡王首级时的模样。
张卿可知,去年冬月,三百汉商被剥了皮,挂在头曼城的栅栏上?嬴政的声音像浸了霜的青铜,你可知,那些商队里有个十二岁的孩子,被匈奴人用马镫砸碎了膝盖,就为听他哭?他突然倾身向前,目光如刀捅进张苍咽喉,你要朕的儿子学宋襄公?
学那些腐儒的仁义?
张苍跪伏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
他听见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臣......臣失言。
记张卿一过。嬴政挥了挥手,目光又落回冯去疾手中的捷报。
殿外的风卷着残雪灌进来,吹得龙旗猎猎作响,他望着旗上的玄鸟纹,忽然笑了:传朕口谕,着蒙恬率五万步卒出九原,接应六公子。
退朝时已近正午。
张苍攥着被冷汗浸透的朝服,看着嬴政的龙辇在金吾卫的护卫下远去,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他没注意到,赵高的车驾正停在月华门后,车帘缝隙里,一双丹凤眼闪过冷光。
而在八百里外的草原上,蒙恬正踩着齐膝的积雪翻身上马。
他望着前方如铁流般推进的秦军,又摸了摸怀中那封嬴政的密诏——随六公子深入草原,观其用兵。
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他却听见前方传来狼嚎般的呼喝,十八道黑影如鹰隼掠过雪原,燕云十八骑的马刀上,还滴着匈奴斥候的血。
蒙恬的手指无意识地扣紧缰绳。
他突然想起昨日收到的密报:头曼单于的大帐里,金帐的炭火正旺,而单于的药碗,已经三天没换过新药了。
蒙恬的坐骑喷着白雾,前蹄在雪地上犁出深沟。
燕云十八骑的马队刚掠过他身侧,十八柄带血的马刀便地归入鞘中。
最前面的骑将摘下单眼皮帽,积雪顺着发梢滴落,在他脖颈处凝成冰晶:上将军,方圆三十里匈奴斥候已清。
马刀上的血珠还未冻住,顺着刀镡滴在蒙恬脚边的雪地上,绽开极小的红梅。
蒙恬喉结滚动两下,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九原郡,他曾亲手斩过七个匈奴斥候——那时他用的是青铜剑,血要流半柱香才会凝住,哪像如今这十八骑,刀入颈侧三寸即收,连喉管都不割断,只让血顺着锁骨往下淌,等斥候意识到疼时,命已经没了。
好手段。蒙恬听见自己说,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他摸向腰间的虎符,指腹触到冰凉的青铜纹路——这是他带了十年的北境兵符,如今却要听一个弱冠公子调遣。
昨日接密诏时,嬴政在竹简上写观其用兵,他还想着不过是皇子历练,此刻看着十八骑鞍下挂着的匈奴左耳(新割的,还沾着碎发),突然明白陛下让他来,怕不只是观兵,更是观人。
上将军?骑将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蒙恬抬头,正撞进对方眼底的冷光——那是常年在死人堆里滚出来的光,和他麾下的锐士不同,和章邯的陷阵士也不同。
他突然想起嬴轩递来的兵书批注,在《孙子·用间》那页,小公子用朱笔圈了兵者,诡道也,旁批杀斥候者,非为立威,为断其耳目。
当时他只当是少年人的卖弄,此刻看着雪原上零星的血点(特意没清理,要让匈奴残部以为斥候是自己跑散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这哪里是卖弄,分明是把《孙子》嚼碎了,连渣都吞进肚子里。
蒙恬踢了踢马腹。
马蹄溅起的雪沫里,他看见前方十里外的炊烟——匈奴王庭到了。
头曼城的栅栏外,三个匈奴孩童正用冻红的手堆雪狼。
最矮的那个突然踉跄着扑进草垛,惊得正在挤马奶的妇人抬头:阿古达!
又偷拿羊脂?话音未落,她听见远处传来驼铃声——是去漠南换盐的商队回来了?
妇人擦了擦沾着马奶的手,眯眼望去,却见雪雾里翻涌着黑浪。
那是......她的手突然攥紧了奶桶。
黑浪中翻卷的不是驼队的毛毡,是甲叶!
是玄色的甲叶!
阳光掠过最前排的矛尖,像撒了一把碎金——那是秦人的玄鸟旗!
敌袭!有人尖叫着撞翻了酥油桶。
正在晒肉干的老萨满踉跄着扑向神柱,手中的骨铃落地;挤马奶的妇人抱起阿古达就跑,羊皮裙被栅栏勾住,撕拉一声扯开半片;几个喝醉的匈奴勇士跌跌撞撞抄起骨刀,却在看清来势时跪坐在地——他们数过,秦人的骑阵足有十里长,马蹄声震得冻土都在颤。
金帐里的头曼单于被惊醒时,嘴里还含着半块奶渣。
他抓过案上的药碗,碗底结着褐色的药垢——这是第三日了,原本每日辰时就该送来的新药,今日连影子都没见着。
帐外的喧哗像针一样扎进耳朵,他踉跄着掀开毡帘,正撞进扑面而来的北风。
大单于!一个浑身是雪的斥候滚到他脚边,秦...秦军!
玄鸟旗!
他们...他们越过了祈连山!
头曼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三天前左贤王送来的急报:秦六公子不过带了三万降卒,走不出雁门三十里。又想起昨夜宠妾在他耳边的软语:秦人哪敢深入草原?
您看那药......话音突然卡在喉咙里——他终于明白,为何这三日的药喝下去,总觉得浑身发沉。
传左谷蠡王!头曼的声音带着破锣似的哑,调五千控弦骑!
不,八千!他转身要回帐取弓,却在抬眼时撞进铺天盖地的玄色。
最前排的秦骑已经冲进栅栏,马刀挥过的地方,晒肉干的木架断裂,肉块混着雪沫飞向天空。
蒙恬在中军望见这一幕时,手中的酒囊正往下滴酒。
他方才让人从粮车取了壶老秦酒,想暖暖被雪冻僵的手指,此刻却连酒都忘了喝——嬴轩的骑阵分成三队,左队冲散匈奴前军,右队直插畜群(马群受惊才是最好的乱军),中军却像柄锥子,不急着杀人,只往金帐方向扎。
公子这是要......蒙恬的话卡在喉咙里。
他看见金帐前的头曼单于突然踉跄两步,扶着旗杆跪了下去——不是被箭射的,是自己栽倒的。
远处传来秦骑的呼喝:大单于落马了!匈奴人瞬间炸成一锅沸油,有勇士扑过去要扶,却被自家溃兵撞得飞出去;有妇人抱着孩子往草垛里钻,却被受惊的马群踩得血肉模糊。
好一招乱而取之。蒙恬喃喃自语。
他终于明白那三日未换的药是怎么回事了——嬴轩早买通了头曼的医官,每日在药里加半钱草乌,前两日是试探,第三日加足分量,正好等秦军杀到。
此刻头曼浑身麻痹,连弓都拉不开,哪里还能指挥?
上将军!亲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六公子请您去前军。
蒙恬拨转马头时,眼角的余光扫过西北方的雪雾。
那里传来若有若无的马蹄声,比骑兵的奔袭更沉,像是有千军万马正裹着铁蹄往这边压——他突然想起嬴轩出发前塞给他的密信,最后一句写着陷阵士随其后,待王庭乱时......
北风卷着血腥气灌进鼻腔。
蒙恬望着前方正在坍塌的金帐,又摸了摸怀中的密诏,突然笑了——他终于明白陛下为何在捷报里批此子可托。
这哪里是皇子在打仗,分明是一头刚磨利爪牙的小狼,正咬着草原的咽喉,要把匈奴的魂都给掏出来。
而西北方的马蹄声,正越滚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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