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后山的禁地石室内，萧荣绝望的哭嚎似乎还在寒风中残留着一丝余音，而祠堂内的血腥与惊悸尚未完全平复。萧玄手持那只盛放着通敌铁证的冰冷铁盒，步履沉稳地走在返回自己那处偏僻小院的路上。
沿途所遇的萧家下人、护卫，无不如同见了鬼魅，远远便慌忙避让，垂下头颅，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目光中充满了敬畏、恐惧以及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一日之间，祠堂喋血，嫡子被囚，族权易手……这个昔日卑微的庶子，已然用最酷烈的手段，将萧家上下固有的认知砸得粉碎。
萧玄对这一切视若无睹，神情依旧冷漠。他心中所思，早已超越了这方寸之地的家族倾轧。北齐大军的威胁如同乌云压顶，南梁官方的暧昧不清，自身实力尚未完全恢复，手中可用之人更是寥寥无几……危机四伏，他必须尽快抓住刚刚夺到手的部分权柄，将其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力量。
而家族暗卫，便是首要目标。
这支部队虽规模不大，且长期被家主让萧荣一系把持，多为欺压族人之用，但终究是经过些基本训练的武装力量，其首领墨九，更非寻常人物。
根据“孤鸾”残留的记忆碎片以及这两日暗中观察，萧玄几乎可以断定，这位看似对萧家忠心耿耿、沉默寡言的暗卫首领，其真实身份，极有可能是南梁秘府早年埋下的暗桩！一个被“闲置”在边境小城家族中的暗桩，其背后的意味，耐人寻味。
回到小院，萧玄并未进屋，而是将铁盒置于院内石桌上，自己则负手立于那棵枯树下，静静等待。
不过一刻钟，院门外便传来了清晰而规律的脚步声，不轻不重，带着军人特有的节奏感。
“属下墨九，求见玄公子。”一个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语气恭敬，却透着一股不卑不亢的味道。
“进。”萧玄并未回头。
院门被推开，一个身着黑色劲装、身材精悍的中年男子迈步而入。他面容普通，肤色黝黑，眼角已有细密皱纹，唯有一双眼睛，开阖之间精光内敛，步伐沉稳，气息悠长，显然身手不俗。
他进入院内，目光快速扫过石桌上的铁盒和树下负手而立的萧玄，随即垂下眼帘，单膝跪地，行礼：“暗卫首领墨九，奉族长之命，听候玄公子调遣。”
动作标准，语气规范，挑不出任何错处，却也感受不到多少真正的敬畏。
萧玄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墨九身上，并未立刻让他起身。
“墨九，”他开口，声音平淡，“天启七年入府，师承影杀一脉，善潜行、追踪、匕首格杀。原南梁秘府暗部丙字营执事，代号‘癸三七’。五年前奉命潜入北境，三年前借萧家招募护卫之机，隐匿身份，潜伏至今。我说得可对？”
一番话，如同冰水泼入滚油，瞬间在墨九心中炸开！
他猛地抬头，一直保持平静的脸上首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瞳孔骤然收缩，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几乎是本能地就要做出防御或攻击的姿态！那双内敛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杀意！
这个秘密，是他埋藏最深的底牌！是他不惜隐姓埋名、蛰伏于此多年的最大使命！除了秘府最高层的寥寥数人，绝无可能外泄！
这个萧家庶子……他怎么可能知道？！他到底是谁？！
巨大的震惊和危机感让墨九的呼吸都为之停滞，他死死盯着萧玄，试图从那张年轻却冰冷的面容上找出答案。
萧玄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继续淡淡道：“不必紧张。我不是你的敌人，至少现在不是。”
他踱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保持跪姿、却已如临大敌的墨九。
“我只是很好奇。秘府将你这等好手安插在萧家，是为了什么？监视边境动态？还是……另有所图？”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墨九所有的伪装，“萧荣私通北齐，输送情报，险些将淮州布防拱手送人，你这位秘府暗桩，难道就一无所知？是毫无察觉，还是……有意纵容？或者说，秘府内部，本就有人希望看到北齐南下？”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击在墨九的心防上！
他额头渗出细密冷汗，后背瞬间湿透。萧玄的话，不仅点破了他的身份，更直指他任务的核心以及秘府内部可能存在的可怕倾轧！这已经不是一个小小的萧家庶子能知道的事情了！这少年背后，定然有着难以想象的恐怖背景！
“你……你究竟是谁？！”墨九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发现自己在此人面前，竟如同赤身裸体，所有秘密都被一览无余！
萧玄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极其缓慢而玄奥地划了一个符号。那符号古朴而诡异，似乎蕴含着某种特殊的力量韵律，一闪即逝。
看到这个符号的瞬间，墨九如遭雷击！整个人剧烈一震，眼中的惊骇达到了顶点，甚至比刚才被点破身份时更甚！
“孤……？！”他几乎要失声喊出那个代号，却又死死忍住，只是用一种近乎恐惧和敬畏的目光，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少年。
那个符号，是南梁秘府最高级别谍首“孤鸾”独有的身份确认暗号！非核心心腹绝无可能知晓！可“孤鸾”不是早在三年前就已经……而且年纪也对不上！
但那个符号做不得假！那种独特的韵味和精神压迫，绝非旁人能够模仿！
难道……是传承？还是……
无数的猜测在墨九脑中疯狂翻腾，让他心乱如麻。但无论如何，眼前之人的身份和层级，已然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和应对范围！
萧玄收回手指，语气依旧平淡：“‘孤鸾’已死。如今，只有萧玄。”
他看着心神剧震、已然彻底失去方寸的墨九，抛出了最终的选择。
“墨九，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继续效忠你那可能早已背叛初衷的秘府，或者效忠那个即将彻底腐朽的萧家。然后，带着你的秘密，永远消失。”
一股冰冷的杀意，随着话语悄然弥漫开来，锁定了墨九。
墨九浑身一寒，毫不怀疑对方有瞬间格杀自己的能力。
“二，”萧玄语气微顿，杀意稍敛，“臣服于我。不再是秘府的‘癸三七’，也不再是萧家的暗卫首领。只作为我手中之刃，为我扫清前路障碍。他日若成，许你光明正大立于阳光之下，而非永远藏身阴影，直至被遗忘或抛弃。”
威逼与利诱，现实与未来，被赤裸裸地摆在了墨九面前。
院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墨九跪在地上，内心天人交战。身份被彻底揭穿的震惊，对上层可能背叛的恐惧，对自身命运的迷茫，以及对眼前这神秘少年那深不可测手段和承诺的一丝……渴望？
他蛰伏太久，几乎快要忘记自己原本的模样。秘府的命令遥遥无期，甚至可能早已被放弃。萧家更非明主。而眼前之人，虽年轻，却杀伐果断，心思缜密，手段通天，更似乎与那传说中的“孤鸾”有着极深渊源……
良久，墨九眼中挣扎之色渐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将另一条腿也屈下，双膝跪地，以额触地，行了一个最为郑重臣服之礼。
“墨九……愿奉公子为主！”
“此生此刃，尽付主上！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声音嘶哑，却坚定无比。
萧玄看着他，眼中并无意外。能成为秘府暗桩并潜伏至今，墨九绝非愚忠迂腐之辈，审时度势、抓住机遇才是其本能。
“很好。”萧玄微微颔首，“起来吧。”
墨九这才起身，垂手恭立，姿态与先前已是天壤之别。
“即日起，暗卫由你全权整顿。”萧玄下令，“剔除非嫡系，清除萧荣耳目。挑选绝对忠诚、或身世清白可塑者，重编组训。我要的是一把绝对听话、足够锋利的刀，而不是一群乌合之众。”
“是！属下即刻去办！”墨九沉声应道。
“此外，”萧玄目光微凝，“以你所能，暗中招募可靠人手，组建独立于暗卫之外的情报网络。不必局限于淮州，我要知道北齐军队的动向，南梁官方的态度，乃至……南梁内部，特别是与太子、宰相府相关的任何异动。名称嘛……”
他略一沉吟，道：“便叫‘隐鳞’吧。”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隐于深渊，窥伺天下！
“隐鳞……”墨九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中精光一闪，再次躬身，“属下明白！定不负主上所托！”
“去吧。”萧玄挥挥手。
墨九不再多言，再次行了一礼，转身快步离去。他的步伐依旧沉稳，却比来时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锐气和目标感。
看着墨九消失在院门外，萧玄缓缓收回目光。
收服墨九，掌控暗卫，组建“隐鳞”，只是第一步。
手中终于有了第一批可用之人，虽然力量还微不足道，但总算不再是孤身奋战。
他抬头望向北方阴沉的天空，那里，战云依旧密布。
寒风卷起他的衣角，猎猎作响。
手中的力量虽微，却已亮出了稚嫩却坚韧的鳞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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