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九的办事效率极高。
不过两日功夫，萧家暗卫便经历了一场无声却彻底的血洗。
五名平日里仗着萧荣宠信、欺上瞒下、劣迹斑斑的小头目“意外”暴毙——或是在夜间巡逻时“失足”坠井，或是在与人争执时被“失手”错杀，死因各异，却都干净利落，让人抓不到任何把柄。另有十几名明显是其他各房安插进来、或是心思浮动的队员，被以各种理由或调离、或驱逐、或直接送入矿山苦役营。
剩下的三十余人，皆是身家相对清白、性子沉稳、或是被长期压制不得重用的。他们被集中到了萧府后山一处早已废弃的僻静演武场内。
寒风卷过演武场，吹起地面上的尘土和枯叶。残破的兵器架歪倒在角落，高台之上的漆皮剥落大半，露出里面腐朽的木芯。
三十余名暗卫队员鸦雀无声地列队站立，虽衣着统一，但队伍却显得有些松散，不少人脸上带着茫然、不安，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这几日的变故来得太快太猛，让他们无所适从。
脚步声响起。
墨九依旧是那身黑色劲装，面无表情地走上高台。他目光如电，缓缓扫过台下众人，那常年积累的威严和刚刚经过清洗所残留的血腥气，让所有队员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不敢与之对视。
“即日起，暗卫重组。”墨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以往散漫懈怠、公私不分之风，尽数革除！尔等既留于此，当恪尽职守，唯命是从！”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厉：“凡有阳奉阴违、吃里扒外、或懈怠任务者——杀无赦！”
一个“杀”字，裹挟着冰冷的杀意，让台下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原本松散的气氛瞬间变得肃杀凝重。
“现在，报数！”
“一！”
“二！”
“三！”
……
简单的整队之后，墨九开始了堪称严酷的训练。从最基本的站姿、队列、到体能、格斗、合击之术，要求之高、惩戒之严，远超以往。稍有差错，便是毫不留情的鞭挞或加倍训练，绝无半点情面可讲。
暗卫队员们叫苦不迭，却无人敢反抗。墨九展现出的狠辣手段和强大实力，早已将他们震慑。他们隐约感觉到，萧家的天，真的变了。
而就在这处演武场进行着明面上的“整顿家业”之时，在萧府更深、更隐蔽的地方，另一张网，正在悄无声息地铺开。
萧玄并未亲自到场监督暗卫的训练，那些基础的东西，墨九足以胜任。他的重心，放在了“隐鳞”之上。
地点选在了萧家名下的一处废弃织坊。织坊临河而建，因早年经营不善早已关闭，内部空间巨大，且有多条不易察觉的通道和水路相连，便于隐匿和转移。
此刻，织坊最大的仓房内，灯火幽暗。
萧玄负手立于中央。他面前，站着十二个人。
这十二人，并非来自暗卫。他们是墨九通过各种隐秘渠道，在这两日内紧急物色并带来的。其中有三人是墨九早已暗中观察、认为可用的原暗卫骨干，心思缜密，身手不凡。另外九人，则身份各异——有机灵善辩、常年混迹市井的乞丐儿，有因北齐犯边而家破人亡、矢志复仇的少年郎，有曾在军中担任过哨探但因伤退役的老兵，甚至还有两个原本在酒楼茶肆做工、耳聪目明的哑女。
他们年龄不一，出身迥异，但都有一个共同点：身世清白简单（或易于控制），且有强烈的改变现状的欲望，或是为了复仇，或是为了生存，或是为了出人头地。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比他们大多数人都要年轻的少年主上，目光中充满了敬畏、好奇，以及一丝忐忑。墨九大人对他们已是高山仰止，而这位，却是连墨九大人都要跪伏效忠的存在。
萧玄的目光缓缓从这十二张面孔上扫过。
“从今日起，你们不再有过去的身份。”他开口，声音在空旷的仓房内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只有一个名字——‘隐鳞’。”
“隐于九地之下，动于九天之上。你们将成为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探听一切我需要知道的消息。”
“你们所行之事，险恶无比，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现在，若有人想退出，还来得及。”
无人动弹。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坚定起来。他们既然选择了来到这里，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很好。”萧玄微微颔首，“墨九。”
一旁的墨九立刻上前一步，手中拿着厚厚一叠稿纸。
“接下来，由我传授尔等基础谍术。”萧玄道，“我只讲一遍，能领悟多少，看你们自己。”
他没有使用任何教材，所有的知识仿佛都烙印在他的脑海深处。
“第一，伪装与潜伏。”萧玄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字字清晰，直指核心，“记住，最好的伪装不是变成另一个人，而是融入环境。樵夫的手应有老茧，商贩的眼需带精明，乞丐的神态要麻木而贪婪……细节，决定生死。”
他随手点向那个机灵的乞丐儿：“你，现在扮作一个刚刚偷到馒头、怕被抓住的小贼。”
那乞丐儿一愣，随即眼神瞬间变化，身体微微蜷缩，眼神惊慌又带着一丝窃喜，下意识地左右瞟望，仿佛真捏着个热馒头。
“眼神过慌，步伐太乱，破绽百出。”萧玄毫不留情地指出，“重来。记住，你要骗过的不是你自己，而是观察你的人。”
乞丐儿脸色一白，连忙收敛，再次尝试。
萧玄不再看他，继续道：“第二，追踪与反追踪。如何利用地形、光影、人群掩饰自身，如何识别他人留下的标记和暗号，如何判断是否被跟踪，以及……如何摆脱。”
他让墨九在地上随意洒落一些石子、枯枝，然后快速变换了几种步态，让众人观察痕迹的区别。
“第三，情报的获取与传递。”萧玄的目光扫过那两名哑女，“情报未必需要言语。一个手势，一件物品的摆放角度，窗外晾晒的衣物种类……皆可传递信息。你们要学的，是观察，是联想，是将碎片拼成完整的图画。”
他亲自演示了几种最简单的死投（固定地点投放情报）和活接（与线人直接交接）的方式，以及几种利用常见物品制作的简易密写方法。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萧玄的声音陡然转冷，目光如冰刃般扫过众人，“保密与牺牲。无论遭遇何种情况，绝不可泄露‘隐鳞’的存在，不可暴露同伴的身份。若不幸被捕，你们该知道怎么做。”
仓房内的温度仿佛瞬间降至冰点。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接下来的几天，这座废弃的织坊成了地狱般的训练场。
萧玄的教学方式简单、粗暴，却极其有效。他从不讲大道理，只演示，只纠正，只惩罚。领悟慢的，加练；出错的，体罚；试图蒙混过关的，直接由墨九拖出去“处理掉”。
高强度、高压力的训练，几乎榨干了这十二个人的每一分精力。但他们无人抱怨，反而眼中逐渐亮起一种狂热的光芒。因为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蜕变着！那些看似不起眼的技巧，却仿佛为他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而萧玄偶尔展现出的、远超他们想象的精妙手段和庞大知识，更是让他们敬若神明。
七天后。
深夜，织坊仓房。
十二名“隐鳞”首批成员再次列队站在萧玄面前。他们的气质已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眼神更加锐利，举止更加沉稳，身上多了几分若有若无的阴影气息。
“考核开始。”萧玄面无表情地下令。
墨九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任务卷轴，分发给众人。任务内容各异：有人需要在不惊动目标的情况下，从其身上取走一件指定物品；有人需要潜伏进入一处守卫森严的宅邸，记下内部布局；有人需要跟踪一个指定人物，记录其一天的行踪并判断其是否有异常；还有人需要将一份假情报，通过指定的死投方式，传递给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线人”，并观察是否有其他人试图截取……
任务时限，一夜。
寒风凛冽的夜晚，成了这批菜鸟间谍的首次实战考场。
萧玄和墨九坐镇织坊，通过派出的小型信鸽和预留的紧急联络方式，接收着零星的回报。
不断有失败的消息传回。
有人跟踪被发现，狼狈逃回。
有人潜入失败，触动了警报，差点被围。
有人取物失手，反而被打了一顿。
但每一次失败，萧玄都会让墨九立刻指出其错误所在，并令其总结经验，即刻再试！
压力巨大，却也让人飞速成长。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大部分人都拖着疲惫甚至带伤的身体返回，任务完成度参差不齐。
唯有一人迟迟未归——那名机灵的乞丐儿，代号“泥鳅”。
就在墨九皱眉，准备派人去寻找时。
仓房的通风口处，传来极轻微的敲击声。
墨九眼神一凛，迅速打开暗格。
只见“泥鳅”如同真正的泥鳅般，从狭窄的通风管道里滑了出来，浑身沾满灰尘和蛛网，脸上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小卷看似普通的牛皮纸。
“主上！墨九大人！”泥鳅喘着气，单膝跪地，将牛皮纸呈上，“任务完成！这是从目标身上取到的！另外……另外小的在撤退时，发现了一处异常！”
“说。”萧玄接过那卷牛皮纸。
“小的按照吩咐，在城南‘悦来’茶馆完成死投后，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在对面巷子垃圾堆里多潜伏了一个时辰。”泥鳅语速飞快，眼睛发亮，“果然！天亮前，有一个打更人打扮的家伙，鬼鬼祟祟地取走了那份假情报！”
打更人？萧玄和墨九对视一眼，淮州的打更路线并不经过那片区域。
“小的觉得蹊跷，就远远跟着他。”泥鳅继续道，“那家伙极其警惕，绕了好几个圈子，最后竟然钻进了……刺史府后街的一处暗门！”
刺史府？！
萧玄目光一凝。淮州刺史，可是南梁朝廷正式任命的封疆大吏！
“更奇怪的是，”泥鳅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压低声音，“那暗门里后来出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递给那假打更人一封信，小的隐约听到一句……‘速送六镇……大将军亲启……’”
六镇？！大将军？！
这两个词，如同惊雷，在萧玄和墨九耳边炸响！
北齐大军压境，淮州刺史府的人，却暗中往北齐六镇方向传递书信？！还是给一位“大将军”？！
萧玄迅速展开手中那卷从泥鳅任务目标身上取来的牛皮纸。上面并非什么重要情报，只是一些普通的货物账目。但此刻，结合泥鳅的意外发现，这看似普通的账目，也变得可疑起来。
意外之喜！
不，是惊天之秘的冰山一角！
萧玄缓缓抬起头，看向窗外渐渐泛白的天色，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锐利的弧度。
“隐鳞……”
他轻声自语。
“终于……咬到第一口了吗？”
仓房内，灯火跳跃，将众人的影子拉长，扭曲，仿佛有无数暗流，正在这黎明前的黑暗中，汹涌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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