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府那一夜的风波,终究未能完全掩盖。
尽管王源下了严令封口,但那般大的动静,那般诡异的结局,又岂能瞒过建康城中那些无孔不入的耳目?一时间,各种版本的流言如同地下暗河,在各大权贵府邸之间悄然涌动。
有的说,是北齐派来了绝世刺客,警告南梁朝廷。
有的说,是江湖大盗入府行窃,失手后留下赃物示威。
更有人隐隐将此事与远在淮州、正处在风口浪尖的那个“萧家庶子”联系起来,虽无证据,但那神出鬼没的行事风格,却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联想。
流言纷纷,真伪难辨,但却共同指向了一个事实:宰相府的守备并非固若金汤,有人能来去自如。这无疑给许多高高在上、自以为安全无虞的权贵们,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而真正知情的宰相王源,则在那夜之后,称病告假了三日。
三日里,他对着那卷悬于床头的边防图,寝食难安。他反复核查,甚至动用了安插在北齐的密探,最终确认——这地图,是真的!价值无可估量!
那个叫萧玄的年轻人,不仅拿到了名单,更拿到了这等国之重器!他拥有何等可怕的能力和能量?他昨夜展现出的,是警告,还是……一种另类的“投诚”?
若为警告,其意不言而喻:我能送你地图,也能取你首级。
若为投诚……以此等惊天之功,所求为何?
王源宦海沉浮数十年,第一次感到如此棘手和……恐惧。他发现自己惯用的权术和平衡之道,在那个年轻人绝对的实力和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方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不能再压下去了,也压不住了。
第四日,王源拖着“病体”入宫,秘密觐见了南梁帝。
深宫暖阁,炭火烧得极旺,熏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沉凝的气氛。年近五旬的南梁帝,身着常服,面容带着几分养尊处优的疲惫,但眼神深处却藏着帝王特有的多疑与敏锐。他听着王源压低声音、近乎颤抖的禀报,脸色从最初的惊疑,逐渐变为震惊,最后化为一种难以掩饰的惊惧。
“爱卿……此言当真?” 南梁帝的声音有些发干,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暖玉扳指,“那萧玄……果真能夜入你府邸,如入无人之境?还将那地图……悬于你床头?”
“千真万确!老臣岂敢欺君!”王源跪伏在地,声音带着后怕,“陛下,此子……此子绝非寻常庶子!其武艺之高,行事之诡谲,心性之难测,实乃老臣平生仅见!那份地图,经老臣核实,确系真品,于我朝边防有定鼎之力!然……然其以此等方式献图,其心……其心难测啊陛下!”
他不敢隐瞒,将萧玄之前献名单被质疑、反遭弹劾之事也一并道出,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与惶恐。
南梁帝沉默了。暖阁内只剩下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他仿佛能看到那个画面:一个黑衣青年,如同暗夜修罗,突破宰相府的重重守卫,将象征着他能力与功绩的地图,如同战利品般,钉当朝宰相于床头!这是何等的嚣张!何等的蔑视!又是何等的……力量!
这股力量,若能为他所用,自是国之利器。
若不能……那便是心腹大患!甚至比北齐的威胁更甚!因为他就在南梁内部,防不胜防!
惊惧之后,涌上心头的是强烈的帝王权术本能。
必须掌控!必须招安!
绝不能让如此危险的人物游离于体制之外,甚至逼反于他!
“拟旨。” 南梁帝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召淮州萧玄,即刻入京觐见。另,加封萧玄为……‘淮陵侯’,食邑千户,赏金帛若干。旨意要快,要彰显天恩浩荡!”
“陛下圣明!”王源心中暗暗松了口气,陛下果然选择了怀柔招安,这无疑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但他还是忍不住提醒,“只是此子桀骜,恐非虚名厚禄所能轻易打动……”
“朕知道。”南梁帝目光深邃,“所以,朕要亲自见见他。”
数日后,一道明黄耀眼的圣旨,在一队禁军仪仗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淮州城,直入萧府。
“圣旨到——淮州萧玄接旨——”
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拖着长调,带着皇家特有的威严。
萧府中门大开,府内众人跪倒一片。萧玄一身素净青袍,立于最前,神色平静无波,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刻。他身后的墨九及一众“隐鳞”队员,则个个眼神复杂,隐含激动与警惕。
圣旨内容无非是嘉奖萧玄“忠勇可嘉”、“献图有功”,特加封为“淮陵侯”,赏赐若干,并命其即刻随钦差入京觐见云云。
“……钦此!谢恩吧,淮陵侯?”宣旨太监念完,笑眯眯地看着萧玄,等着他感激涕零地领旨谢恩。
然而,萧玄只是缓缓起身,接过圣旨,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丝毫情绪:“臣,领旨谢恩。”
没有激动,没有惶恐,甚至没有多少谢意,仿佛只是接过一件寻常物件。
宣旨太监的笑容僵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想起离京前王相爷的再三叮嘱,终究没敢发作,只是干笑两声:“侯爷快人快语,那就请尽快收拾,随咱家进京面圣吧,陛下还在宫里等着呢。”
一路无话。
萧玄只带了墨九一人随行,轻车简从。抵达建康后,并未多做停留,便被直接引往皇宫。
红墙黄瓦,殿宇巍峨。皇家气象,威严深重。穿过一道道宫门,感受着两旁禁卫冰冷审视的目光,寻常人早已心胆俱颤。但萧玄步履从容,目光平静地扫过这座象征着南梁最高权力的宫殿,眼神深处,无悲无喜,唯有冰冷的审视。
终于,在内监的引领下,他来到了皇帝日常处理政务的暖阁。
“宣,淮陵侯萧玄,觐见——”
萧玄整理了一下衣袍,缓步而入。
暖阁内,南梁帝端坐于软榻之上,宰相王源垂手侍立在一旁,另有几名气息沉凝的老太监看似随意地站在角落,实则是大内高手。
萧玄上前,依礼参拜:“臣,萧玄,叩见陛下。”
“爱卿平身。”南梁帝的声音温和,带着帝王特有的、居高临下的亲切,“赐座。”
“谢陛下。”萧玄起身,在一张锦凳上坐下,腰背挺直,目光坦然迎向皇帝的审视。
南梁帝仔细地打量着阶下的年轻人。容貌俊朗,气质冷峻,眼神深邃如寒潭,看不到丝毫这个年纪该有的惶恐或激动,只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沉稳和……淡漠。仿佛面对的不是九五之尊,而只是一个寻常人。
果然非凡类。南梁帝心中暗忖。
“爱卿此番献图,于国有大功,朕心甚慰。”南梁帝开口,依旧是温和的语调,“小小淮州,竟藏有爱卿这般栋梁之才,是朕失察了。如今北齐虎视眈眈,国内正需爱卿这般英才效力。这‘淮陵侯’只是开始,日后只要爱卿忠心为国,朕必不吝封赏,便是裂土封王,亦非不可。”
画饼,许愿,帝王惯用的手段。
王源也在一旁帮腔:“是啊,萧侯爷,陛下求贤若渴,对侯爷更是寄予厚望。以往些许误会,皆因小人作祟,陛下已下令严查。日后侯爷但有所需,尽管开口。”
两人一唱一和,软语温言,极尽拉拢之能事。若换做寻常人,早已感激涕零,誓死效忠了。
然而,萧玄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直到两人说完,暖阁内陷入短暂的安静,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平稳:“陛下厚爱,臣愧不敢当。献图乃人臣本分,不敢求赏。”
他顿了顿,话锋微微一转,却如冰锥般刺入主题:“只是,臣有一事不明。前番臣侥幸截获北齐鸮羽营潜伏名单,上报朝廷,为何反被污为‘勾结北齐、构陷忠良’?若非臣尚有些许自保之力,恐怕早已含冤莫白,身首异处。不知此事,陛下可知情?又当如何处置?”
此话一出,暖阁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南梁帝脸上的温和笑容僵硬了。
王源的脸色瞬间变得尴尬无比。
角落里的老太监们气息微微一凝。
谁都没想到,萧玄竟如此直接、如此不留情面地将这层遮羞布当场撕开!丝毫没有顾及天颜,更没有顺势下台阶接受招安的意思!
这是质问!毫不掩饰的质问!
南梁帝眼底闪过一丝愠怒,但很快被压制下去。他干咳一声:“此事……朕亦有所耳闻,乃朝中些许小人搬弄是非,朕已命王相严查,定会还爱卿一个清白。”
“哦?只是小人搬弄是非吗?”萧玄目光如炬,竟缓缓扫过一旁的王源,“却不知,是何等小人,能蒙蔽圣听,让此等通敌叛国的质疑,直达天听?而那份名单上的蠹虫,至今仍安稳稳,未见朝廷有何动作。莫非,我南梁的法度,只用于忠臣,却宽宥国贼?”
字字如刀,句句诛心!
王源被他的目光扫得如坐针毡,额头渗出冷汗,不敢与之对视。
南梁帝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他没想到,这萧玄竟如此不识抬举,如此咄咄逼人!帝王的耐心正在迅速消磨。
“萧爱卿!”南梁帝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带上了帝王的威严,“朝中事务繁杂,自有法度章程,非你一介武夫所能妄议!朕念你有功,不予追究你的失仪之罪!你只需记住,效忠朕,效忠朝廷,朕自然不会亏待于你!过去之事,休要再提!”
软的不行,开始施压了。
然而,萧玄闻言,非但没有惶恐请罪,反而缓缓站起身。
他目光平静地直视着脸色难看的皇帝,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暖阁之中:
“陛下的侯爵之位,臣,受之有愧。”
“朝廷的封赏厚禄,臣,亦不敢领。”
“臣所求,非高官厚禄,更非裂土封王。”
他微微一顿,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只求——”
“鸮羽营覆灭!”
“北齐败亡!”
“南梁境内,再无通敌之贼,枉法之吏!”
“边关将士,无需浴血奋战之时,还需担忧来自背后的冷箭!”
“若朝廷能给臣这个‘公道’,臣自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若不能……”
萧玄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微微躬身一礼。
“臣,告退。”
说完,竟不再看皇帝和宰相那震惊乃至铁青的脸色,转身,步履从容而坚定地,径直向暖阁门口走去!
留下满室死寂,和那被他的话语震得心神剧颤、脸色变幻不定的南梁帝与宰相。
煌煌天威,厚禄高官,竟压不住这一身铮铮傲骨!
他要的,不是一个侯爵的虚名。
而是一个朗朗乾坤,一个清清世道!
南梁帝看着那走向门口的背影,手指死死攥紧了软榻的扶手,脸上青白交错,最终化为一片极致的阴沉。
此子……竟如此狂妄!如此……难以掌控!
而王源,则感到一股深深的寒意。
他知道,事情,绝不会就此结束。
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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