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暖阁内的死寂，仿佛能吞噬掉一切声音。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都凝滞在了空中，不再飘散。
南梁皇帝的脸色，从最初的震惊、难以置信，逐渐转变为一种被深深冒犯的铁青。他握着暖玉扳指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胸膛微微起伏，显然在极力压制着滔天的怒火。
裂土封王？都不放在眼里？
只要鸮羽营覆灭？北齐败亡？朗朗乾坤？
这一个个从萧玄口中吐出的词语，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这位九五之尊的脸上！这是在指责他治国无方？朝纲不清？是在向他这个皇帝提出条件？！
狂妄！放肆！大逆不道！
王源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萧侯爷……萧玄他久在边地，不通礼数，言语无状，冲撞了天颜，实乃无心之失！恳请陛下念在他献图有功，年少无知，饶恕他这一次！”他一边说，一边疯狂让人拦下萧玄，并向他使眼色，示意他赶紧跪下请罪。
然而，萧玄仿佛没有看到。他依旧站得笔直，如同雪原上孤傲的青松，目光平静地回视着龙椅上那位因愤怒而气息不稳的帝王。那平静之下，是毫不妥协的坚定。
“年少无知？不通礼数？”南梁帝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带着渗人的寒意，“朕看他是恃才傲物，目无君上！萧玄，朕再给你一次机会，收回你刚才的话，领旨谢恩！朕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是最后的通牒，蕴含着帝王的雷霆之怒。
暖阁角落，那几名老太监的气息骤然锁定了萧玄，如同无形的枷锁，空气变得粘稠而充满压力。只要皇帝一声令下，他们便会立刻出手，将这个狂妄之徒拿下！
面对这足以让任何人崩溃的恐怖威压，萧玄却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
动作幅度很小，却带着千钧之力，彻底击碎了皇帝最后的耐心和幻想。
“臣，心如明月，所言字字，皆出肺腑。”他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没有提高半分，却清晰地穿透了凝滞的空气，“侯爵之位，非臣所愿。朝廷厚禄，难动臣心。”
他微微抬起下巴，目光仿佛穿透了华丽的暖阁穹顶，看向了北方那片烽火连天的土地，看向了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魑魅魍魉。
“若陛下觉得臣之所求，是狂妄，是条件……”萧玄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无比锐利的弧度，“那便当是臣与陛下做的一场交易吧。”
“用臣之残躯，手中之剑，麾下之卒，为陛下扫清北境阴霾，斩断敌国爪牙，涤荡国内污秽。”
“而陛下……只需给臣一个‘名分’，一个‘公道’，一个……放手施为的空间。”
“否则，”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脸色已然铁青的皇帝身上，语气骤然变得冰冷如铁，“这侯爵之位，于臣而言，不过是一道枷锁，一纸废帛！不要……也罢！”
“放肆！！！”
南梁帝终于彻底暴怒，猛地一拍软榻扶手，霍然起身！周身帝王威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整个暖阁仿佛都为之震颤！
“萧玄！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他指着萧玄，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凭你刚才这番狂悖之言，朕就可以将你满门抄斩，碎尸万段！”
“陛下自然可以。”萧玄坦然承认，甚至上前半步，毫无畏惧地迎向那滔天怒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此刻一声令下，臣立刻血溅五步，绝无怨言。”
他话锋随即一转，眼神锐利如刀，直刺皇帝内心：“只是，杀了臣之后呢？北齐鸮羽营的细作，会因此消失吗？边境的烽火，会因此熄灭吗？那些蛀空国本的蠹虫，会因此收敛吗？”
“陛下得不到臣的忠心，得到的，不过是一具无用的尸体，和北齐红蝎抚掌称快的笑声罢了！”
“你……！”南梁帝气得浑身发抖，却一时语塞。因为他知道，萧玄说的，是赤裸裸的现实！杀一个萧玄容易，但杀了之后，北境的烂摊子谁来收拾？那个神出鬼没的红蝎，谁去对付？这份无人能制的力量若不能为己所用，毁之，确实可惜，甚至可能引发更坏的后果！
投鼠忌器！这就是帝王最大的无奈！
王源早已吓得瘫软在地，面无人色。他从未见过有人敢如此对皇帝说话，更没见过皇帝被人逼到如此进退两难的地步！
暖阁内，只剩下皇帝粗重的喘息声和炭火燃烧的噼啪声。
萧玄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陷入剧烈内心挣扎的皇帝，如同一个冷静的猎手，等待着猎物的最终决定。
良久，南梁帝胸膛的起伏渐渐平复下来。他死死地盯着萧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愤怒、杀意、忌惮、欣赏、无奈……种种情绪交织翻滚。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疲惫和妥协的叹息。
他缓缓坐回软榻，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挥了挥手，角落那几名老太监悄然收敛了气息，退回到阴影之中。
“你……很好。”南梁帝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朕……准了。”
这三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朕可以给你想要的‘空间’和‘名分’。”他缓缓道，眼神恢复了帝王的深邃与算计，“淮陵侯的爵位，朕依旧给你，淮州乃至北境相关军政谍报事宜，朕许你‘隐麟都督’之权，可便宜行事，遇紧急情况，可先斩后奏！”
这已是极大的权力和信任！某种程度上，等于承认了萧玄在淮州及北境的特殊地位和自主权！
“但是，”南梁帝语气陡然转厉，目光如炬，“记住你今天说的话！鸮羽营必须覆灭！北齐必须付出代价！朕要看到成效！若是你拿了权柄，却无所作为，或者……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但其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臣，遵旨。”萧玄拱手，深深一礼。这一次，他的语气带着一丝郑重。
他要的不是爵位，而是能实现目标的权力和名分。皇帝给了，这场交易，便算达成。
至于皇帝的警告？他从未想过背叛，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无比明确。
“下去吧。”南梁帝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似乎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臣，告退。”
萧玄转身，步履依旧从容，离开了这座让他感到无比压抑的暖阁。
走出皇宫，建康冬日的阳光落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墨九早已焦急地等在宫外，见他出来，连忙迎上。
“主上，您没事吧？陛下他……”墨九看到萧玄平静的脸色，心中稍安，但依旧忐忑。
“无事。”萧玄淡淡道，“回淮州。”
“那……爵位和封赏？”
“淮陵侯，我受了。”萧玄翻身上马，目光投向北方，语气斩钉截铁，“但我要的，从来不是侯府的富贵荣华。”
他猛地一抖缰绳，骏马嘶鸣，扬蹄欲奔。
“我要的是——”
“以我之权，扫清寰宇！”
“以我之剑，犁庭扫穴！”
“鸮羽营不灭，北齐不败，我萧玄……”
“……誓不归京！”
话音落下，骏马如离弦之箭，冲出了建康城繁华而冰冷的街道，直指北方！
身后，是歌舞升平的帝都。
前方，是血火交织的战场。
侯爵之位？不过是方便行事的工具。
皇帝的心思？他心知肚明。
但从他走出暖阁的那一刻起，他便已斩断了最后一丝对朝廷的幻想。
他的路，将只遵循自己的意志！
他的剑，将只为自己认可的“公道”而挥！
孤鸾之名，或许已逝。
但孤鸾之志，永不磨灭！
此去，不荡尽妖氛，绝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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