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着墙走向庙门,腿还在抖,可脚步没有退。
风从破庙缺口灌进来,吹得残经幡猎猎作响。那股熟悉的香气又飘了过来,像是藏在记忆深处的灰烬被重新撩起。我没有停下,反而抬手将竹简牢牢塞进衣襟,指尖触到玉珏的边缘——它依旧冰凉,贴在心口的位置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就在我即将迈出门槛时,身后传来骨杖敲地的声音。
“你想走?”老祭司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道,“现在走出去,不过是再被人追杀一次。你连站稳都难,还谈什么复仇?”
我顿住脚。
他没说错。刚才那一术耗去了太多精血,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可我不可能停下。
“那你打算怎样?”我转过身,靠在门框边,短刃仍握在手里,指节发白。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忽然抬起骨杖,指向庙中央那片塌陷的地面:“先活下来。”
话音未落,他已拄杖前行,走到那处裂开的地缝前。我迟疑片刻,拖着身子跟了过去。双腿几乎支撑不住,但我咬着牙,把短刃插进石缝里借力,一点点挪到他身边。
“你体内的血是翼族最古老的脉流。”他说,“但三百年的混血、三十年的逃亡,让你的灵力滞涩如淤泥。若不唤醒它,哪怕拿到全本聚魂术,你也只是个送命的引子。”
我不语。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不是要你等。”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念头,“我是要你成为能撕开他喉咙的人,而不是被他随手碾死的蝼蚁。”
说完,他将骨杖重重插入地缝深处。
刹那间,黑光自裂缝中涌出,如同墨汁般顺着石纹蔓延开来。一圈圈符文浮起,漆黑如夜,边缘泛着幽紫光泽。低沉的嗡鸣在脚下震颤,像是某种古老之物正在苏醒。
“这是翼族试血阵。”他退后半步,“只有皇室血脉才能激活核心。若你不成,阵法会反噬,抽尽你最后一丝灵能。”
我没问后果。
我已经没有退路。
深吸一口气,我拔出短刃,用刀尖撑住身体,一步步走向阵心。每走一寸,四肢就像被铁链缠紧,沉重得几乎抬不起腿。旧伤在肋骨处隐隐作痛,像是有根锈钉在里面来回刮动。
阵中的气息越来越压抑,空气仿佛凝成了实体,压在肩头。那些符文开始旋转,发出细微的嘶鸣,像是在警告外来者。
我站在中心,闭了闭眼。
然后猛然割开掌心。
鲜血滴落,砸在阵眼上。
瞬间,整座阵法剧烈震颤。黑光暴涨,直冲屋顶残洞,又被无形之力压回地面。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嗡鸣,血液顺着指缝滑下,渗入符文缝隙。
起初毫无反应。
我以为失败了。
可就在意识即将涣散之际,短刃突然一颤。
不是我懂的。
它自己震动起来,刀脊微微发烫,竟主动吸收起阵中溢出的黑色灵能。那股力量如细流般顺着刃身攀升,在暗沉的金属表面缓缓勾勒出一道纹路——形如羽翼,边缘锋利,像是某种沉睡已久的印记正被唤醒。
我睁大眼。
这纹路……从未见过。
“它认你了。”老祭司低声说,声音里多了几分震动,“离渊当年初试此阵,也未能让兵刃生纹。他的灵力浑厚,却杂而不纯。而你……”他顿了顿,“你的血脉比他更接近源头。”
我低头看着短刃上的羽纹,指尖轻轻抚过。
温热的,像有了呼吸。
“这不是武器。”我说,“它是活的。”
“它是你的一部分。”他纠正,“翼族真正的传承,不在圣殿高台,而在血脉深处。离渊靠掠夺与镇压维系统治,而你——你是被这片土地记住的名字。”
我没有回应。
只是缓缓举起短刃,对准阵眼中央那团最浓的黑光。
用力斩下。
刀锋落下的一瞬,整座阵法猛地收缩。黑光如潮水般倒卷,尽数涌入短刃。羽纹骤然亮起,映得我半边脸都染上了暗金。一股暖流从兵刃传入手臂,顺着经脉游走全身,竟将原本枯竭的灵力一点点重新点燃。
阵法无声消散。
地上的符文逐一隐没,只剩一道浅痕。
我单膝跪地,喘息不止,但这一次,不是因为脱力。
是兴奋。
短刃静静躺在掌心,羽纹微光未熄,像是在回应我的心跳。
老祭司走近,弯腰查看那道消失的裂隙:“你通过了。但这只是开始。真正的试炼,是你能否在不惊动巡卫的情况下,把这份力量藏住。”
“他们会察觉吗?”
“只要你不使用完整术式,就不会触发禁制警报。”他抬头,“可一旦你出手,整个翼族都会知道——那个被通缉的私生女,不仅活着,还觉醒了正统血脉。”
我握紧短刃,指腹摩挲着羽纹。
“那就让他们知道。”
他没再说什么,只转身退回庙角阴影里,盘膝坐下,闭目调息。
我留在原地,试着调动体内新燃起的灵力。它不像仙族灵力那般清透,也不似魔气阴冷,而是一种沉实的力量,带着大地般的厚重感,每一次流转都在经脉中留下淡淡的灼意。
我把短刃横放在膝上,凝视那道羽纹。
忽然想起迦叶曾说过一句话。
那时我们在南荒边缘躲避追兵,他靠着一棵枯树,脸色苍白地说:“有些东西,生来就该属于你,哪怕别人不承认。”
我当时没懂。
现在好像明白了。
我慢慢抬起左手,将短刃贴近颈间玉珏。
两者相距不过寸许,玉珏忽然轻轻一震。
不是发热。
是共鸣。
就像两块分别沉睡的铁,在同一频率下开始共振。
我心头一跳。
还没来得及细想,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轰——
地面微颤。
我猛地抬头望向庙外。
天边火光一闪,随即熄灭。
是集市方向。
动静不大,却绝非自然。
老祭司睁开眼,眼神锐利:“有人动手了。”
我撑地起身,短刃握紧。
“是不是巡卫队发现了什么?”
“不。”他摇头,“那是爆灵符炸裂的声音。只有两种人会用——猎妖人,或者……内应。”
我盯着那片黑暗。
迦叶还在灰林岩穴里等我回去。
如果那边出事,他第一个遭殃。
“我得去看看。”
“你现在去就是送死。”他拦住我,“刚觉醒灵力,控制都不稳,遇上围攻撑不过三招。”
“那你说怎么办?”我盯着他,“等他们把岩穴翻出来?等他们把他抓走?”
他沉默片刻,终于松开手:“带上这个。”
他从怀中取出一小块黑石,递给我。
“含在嘴里。万一灵力失控,它能帮你压制反噬。”
我接过,入手冰凉,表面刻着极细的纹路。
没再多问,我将黑石含进舌下,转身朝庙门走去。
脚步比之前稳了许多。
短刃在手中轻颤,羽纹忽明忽暗,像是在感应什么。
我走出破庙,停在台阶上。
夜雾弥漫,远处火光不再闪现,但空气中残留着一丝焦味。
我抬起手,短刃指向集市方向。
羽纹忽然完全亮起。
像是回应我的意志。
我迈出第一步。
碎瓦在脚下发出轻响。
第二步。
风掠过耳侧,带起一阵细微的嗡鸣。
第三步。
短刃突然剧烈一震——
一道黑影从庙顶疾掠而下,直扑我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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