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名衣衫褴褛的游击队员劈开浓雾,背上染色的包袱里裹着半袋发霉的炒米,还有两枚被体温焐热的哑弹。
通往通山的路全是倒悬的冰凌,有人踩空滑落深涧的惨叫,很快被呼啸的北风卷走。
冷水坪躺在幕府山脉的褶皱里,像被巨人巨人随手抛下的石臼,重重叠叠的山峰像凝固的墨绿色巨浪,将这片洼地围得铁桶一般。时近11月末,第一场早霜把山野染成一片凄迷的银白。枯草和低矮的灌木都挂毛茸茸的冰晶。傍晚的寒气砭人肌骨。从谷底升起的灰白色雾气缠绕的黑黢黢杂树乱石,几棵百年老松虬曲的枝干,在暮色中沉默的伸展,如同守夜的巨人。一条冰冷刺骨泛着幽蓝光晕的小溪,在累累白石间呜咽穿行,那声音缠绕在每一个人的脚踝上,又冷又倦。
疲惫的队伍终于踉跄着挪到了预定的石洞前。洞口垂挂着厚厚的藤蔓,早已枯死,冻得像铁条般坚硬。扒开藤蔓,一股混杂着野兽膻腥与霉菌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战士王小栓用豁了口的大刀砍开洞口的冰凌,哑着嗓子喊:“队长,李队长。咱们到了!
队长李长河最后一个钻进洞里,他瘦高的身形几乎弯成了直角。军装前襟结着一大片暗褐色的冰碴,那是苏维埃主席赵德根被捕时推搡阻挡溅上的血。借着洞外微弱的天光,李长河迅速清点人数,18人进来,只剩14个。他喉咙里滚过一声压抑的呜咽,随即狠摸了把脸,声音却沉得像冻土:“柱子,二葵,拾点柴,春妹,看还有谁受伤了!“
“队长,栓子哥……“一个细弱的声音响起,是才16岁的铁蛋。他肩上架着几乎昏迷的栓子:“滚落陡坡时,栓子哥垫在我底下……左腿怕是折了。”
红姑----队里唯一的女性卫生员,立刻扑了过来,借着后来燃起的篝火微光,她剪开栓子早已磨烂的裤管露出触目惊心肿胀紫红的小腿。她冰凉的手指轻按上去,栓子浑身猛地一抽,牙关死死咬住一截枯枝。
“固定。”红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干涉,命令铁蛋按住栓子,她拿出仅剩的一点烈酒,倒在伤口处消毒,浓烈的酒味混合的血腥,在狭小的空间弥漫。剧烈的疼痛让栓子额头上青筋暴起,汗珠浪着脸上的泥污滚落,他却硬是没哼一声。
铁蛋看着栓子忍痛的样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柱子哥是为了救我……”洞外的风刮过藤蔓,如鬼哭狼嚎,洞里只有木材燃烧的噼啪声和栓子粗重压抑的喘息。
李长河默默地蹲在火堆边,用短刀撬开一枚哑弹检查火药。指尖冻得有些僵硬“哭啥?眼泪能焐热着这冷洞还是能砸社白狗子?”火光跳跃,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疲惫已深入骨髓:“主席说,冷水坪是咱们的根,根烂了,只要种子在,就能再长!”
”可主席……主席被陈耀明抓了,陈耀明那狗日的……”铁蛋想起清晨的惨烈突围,主席赵德根为掩护大家,被几个白军死死按在泥地里,他那声音的绝决嘶吼仿佛还在耳边回荡,铁弹拳头攥得死紧,骨节发白。
“他会活着。”李长河猛地抬头,眼中两簇火焰跳动,比篝火更亮。“赵主席骨头比这洞里的石头还硬,陈耀明想敲开他的嘴?做梦!”这声音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一团微弱的涟漪。几个昏昏欲睡的战士抬起头,疲惫的眼神里恢复了一丝微光。
洞口的藤蔓缝隙透过色许天光时,篝火堆只余一堆冰冷的灰烬。队员们蜷缩在薄薄的枯草地里,像一尊尊冰冷的石像。洞壁上凝结的白霜,无声诉说着寒夜的威力,王小栓依着石壁沉睡,脸上残留的泪痕。角落里,一个年轻的战士正就着洞底石缝渗透的冰水,一点点润湿开裂出血的嘴唇。冻伤的地方,钻心的痛痒却没有人抱怨一声。
几天后外出打探消息的二葵,带回一块冻得邦硬的糙米饼,更带回令人窒息的消息:陈耀明四处贴出告示,悬赏500大洋捉拿匪首李长河,更要拿赵德根杀一儆百。他的脸色比死人还难看:“赵主席被押在武宁保安团大牢,他们说要在腊月初一开刀……祭旗!”冷风,像刀子般灌进洞里,洞里瞬间死寂,只听见牙齿狠狠咬在一起,发出的咯咯声。腊月初一像一道冰冷的绞索,猝然勒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长河哥。”红姑猛地站起,因寒冷和激动身体微微颤抖:“不能让主席血溅武宁城。
李长河沉默着,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洞里压抑的气息几近凝固。良久,他才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硬冲武宁是送死,也救不出主席,我们得活下去,活得让陈耀明疼。”他抓起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头,狠狠在洞壁上划下深深的刻痕,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分头出去,砍藤条,没陷阱,找看山的乡亲,弄盐、弄粮,一粒米,一颗盐,都抠出来,给老子磨快刀,等,陈耀明的狗腿子敢进山,叫他们有来无回。”
冷水坪没有田地,只有沉默的山崖和无情的北风。最初的几天,饥饿与严寒像两条嗜血的蛇死死缠绕着这支幸存的队伍,有限的炒米吃完后,战士们嘴唇干裂出血,腹中雷动,只能拼命灌冰冷溪水,直到王小栓拎回来一只冻僵的野兔和几只瑟瑟发抖、躲在石缝里的野松鼠,这些微不足道的肉食成了燎原的星火。
“快,趁新鲜架上火烤。”红姑指挥着,油脂滴落篝火,爆出诱人的噼啪声。蜷缩在角落的铁蛋喉结剧烈滚动,他小心翼翼撕下一块焦脆的兔肉,递给身边默默削尖木桩的老战士老谢:“谢大爷,你吃!”
老谢布满皱褶的眼皮抬了抬,把肉推回去:“小娃家,长身子,多吃点。”那种声音干涩却温和:“骨头缝里榨油,才能熬过这大寒。”
铁蛋眼圈一红,看向洞里借着洞口微光默默打磨生锈大刀的李队长:“队长……咱们能等来春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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