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河专注擦拭刀锋的手,一阵刀刃反射的寒光掠过他坚定的眉宇:“知道为啥叫冷水坪不?水再冷。日头出来总有暖的时候。熬过这个冬,草根发芽时你看!”刀锋雪亮,映着他不屈的眼神。铁蛋嘴着粗糙的肉块,一股温缓慢流过冰冻的四肢。
寻找山民成为维系生存的血脉。这夜,李长河带着铁蛋和红姑,冒到刺骨寒风翻过三道山梁,终于在一处避风的山坳里,寻到了老猎户孙老倔的窝棚。
窝棚矮小破败,风从门板的缝隙钻入。孙老绝独眼闪动的警惕的光,枯瘦的手紧紧抓着猎叉:这年月……谁敢认人?你们是……”
“孙老爹。”李长河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脱下军帽,露出满是风霜的鬓角,那坚毅的轮廓在油灯下透着一股正气。“四年前春上凤凰山闹白狼,你儿媳妇躲瘟上西山,是不是有个队伍帮他赶走了那几个挨千刀的兵痞?”
孙老倔浑浊的独眼猛地撑大,仔细端详李长河:“是……是你们?帽子上有颗小红布星的?”他的声音骤然哽咽,布满裂口的手颤抖着抓住李长河的手臂:“恩人哪!转身摸索着从屋角一个破瓦翁里掏出小半袋灰黄色的杂合面,还有一小块在凝固的像石头的猪油。“拿上,快拿上!我老头子就这一口了,给娃们糊口。”
红姑急忙拦下:“老爹,这不行,你自己……”
“拿着!”孙老爹的倔劲又上来了,浑浊的眼睛里有火:“我老汉没两天活头了,看你们有活气儿,就是火种,火种不息,烧田的野火就起不来!快,趁黑拿着。”他把东西硬塞进红姑怀里,又塞过来几块烤的焦硬的薯干,“翻过前头岔口小心,陈耀明刚派人在冷水坪边扎了卡子。”
腊月二十五,夜黑如墨,冷水坪石洞里却烧着一蓬驱散寒夜的篝火。王小栓拖着疲惫又亢奋的身体钻进来,肩上扛着半袋沉甸甸的糙米,手里提着一小捆带着土腥味的山萝卜:“队长,成了!后山坳那鬼见愁断崖下头,埋了咱三套“木签阵,还有“翻板窟窿。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保证让狗日的喝一壶!”
李长河重重点头,眼神锐利如刀锋:“好,红姑、老谢。把吃的分分,都滚水里煮烂,多添水,管够。”战士们聚拢过来,火光摇曳,映亮了一张张虽然腊黄消瘦却不再空洞的眼睛瘦。米粒和萝卜在破瓦罐里翻腾,咕嘟的声音,第一次听起来如此令人心醉神迷。
铁蛋凑在瓦罐边,贪婪地嗅着久违的米香:“栓子哥,真厉害。”他由衷地说。
柱子的腿还固定着简陋的夹板,闻言咧嘴一笑:“算啥?想起主席教的军民鱼水情,这比钢刀还管用。”战士们啃着滚烫的萝卜,喝着浓稠的米汤,一股暖流驱散了刺骨的寒意,身体里似乎又有力量在缓慢回升。冰冷的四肢百骸被这仅有的温热唤醒,仿佛冻土下萌动的草芽,无声却坚决。
午夜,洞外寒风如刀,刮过嶙峋的山石,发出尖利的哨鸣。洞里篝火将残,光影明灭。李长河站起身,从怀中珍重的取出一面折叠整齐,边缘磨损却依旧艳红的旗帜。它粗糙的手指郑重拂过旗那一角金色的镰刀锤头。
“弟兄们。”李长河的声音不高,却在寂静的洞里格外清晰,带着磐石般的重量:“明天腊月二十六,后天-----腊月二十七,是主席……”他喉头激烈滚动一下,强行压下翻涌的酸楚:“是赵德根同志蒙难之日。”
篝火的光摇曳在十几双骤然抬起饱含血泪的眼中,洞壁上的影子被拉扯成巨大的愤怒的图腾。
李长河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像铁锤砸在石上:“主席倒了,红旗不能倒!我们这群人活一天就扛一天,冷水坪这洞,就是咱们今天的战场,白狗子不来,咱们种地、挖坑、磨刀!白狗子来了,咱们放血、摘头、埋骨,要叫陈要明晓得他剁了赵德根一颗脑袋,冷水坪就能站起千万颗要啃他骨头的头!”
“跟他干到底。王小栓猛地挺直胸膛,嘶吼出声,伤腿撞在石壁上也浑然不觉。
“血债血偿。“冯姑的声音清脆,却如冰雪断裂。
“死也不当孬种。”二葵的拳头砸在冰冷的岩石上。
“报仇,报仇!
低沉的誓言在狭小的山洞里汇集、碰撞,升腾!所有的悲愤,所有的仇恨,所有的不屈的骨血,都凝练在这最朴素最沉重的六个字里,汇成一股无声的惊雷,在每一个人的心中炸响。十四双布满血丝的眼,如十四颗在浓稠墨夜中点燃了引信的火雷,迎着那面在料峭寒风中依然猎猎招展、被火焰映得通红的战旗。洞外北风呼号如潮,却始终无法扑灭洞里这团燎原的火。
同志们,李长河缓缓环视每一张坚毅的脸,“明天,咱冷水坪临时党支部,就在这儿重新立起来,继续主席没干完的事。”
篝火燃尽最后一根枯枝。洞口藤蔓的缝隙中,一缕极其微弱惨白的光悄悄钻进来。腊月二十七的黎明,裹挟着血的预感与火的决心,就要降临。
就在这时,急促窸窣的摩擦声传来。“李队长李队长!”一个戴着破毡帽的身影,几乎是滚爬着从洞口的藤蔓缝隙间钻了进来,来人浑身湿透,满身泥泞,嘴角冒着白气,是山下联络员马六。
李长河一把扶住他:“慌什么?”
马六也顾不上喘气,眼中似有光芒炸开:“好消息,赵主席……武宁城----炸了!昨天半夜!”他声音抖得厉害,却透着狂喜:“陈耀明点天灯的刑场---刚搭好台子,一伙黑衣人从屋顶炸开硝药铺子……当场炸翻了半个行刑队。混乱中赵主席……他被劫走了!劫他的那人背上挨了一枪,血染红了半边身子,可人冲出去了。”
李长河如遭雷击,僵立当场。洞里所有人全都窒息般屏住了呼吸。死寂被无限拉长,只有彼此心脏擂鼓般的声音和篝火最后几粒炭火挣扎的噼啪。
足足过了十几秒?
哗---像巨石落入死潭,洞中骤然爆发出汹涌的狂澜!
天不绝咱们路啊,老谢老泪纵横,枯手拍打石壁。
“劫走啦,老天开眼。”红姑一把抱住身边的铁蛋,泪水奔涌而出。
王小栓用尽全身力气捶打着受伤的腿,嘶哑地吼:“谁干的?谁干的?好样子,老子给他磕头。”
李长河缓缓转向洞口。藤蔓缝隙,一是浅灰色的晨曦,正努力驱赶无边的黑暗。倔强地投射在洞里冰冷的岩壁上,那光线渐渐明亮、锋利,映出他手中紧攥的那面被火光照耀过的红旗----镰刀,锤头,在微明的晨曦中如一枚燃烧的徽记。
李长河的声音比那晨光更锐利,压过中外呼啸的北风,也点燃了深埋于心的火种。
他猛地一挥拳,将那面红旗高高擎起。被朝阳镀上一缕金边的旗帜,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撕破了冷水坪无边的寒意。
“从今天起,”李长河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军刀,带着铁与血碰撞的铮鸣:“我们站着的冷水坪,就是我们扫荡他陈耀明的滩头,直到----”
“红旗插上武宁城!”十四个声音,汇成一股沸腾的铁流,撞碎了压顶的寒冰与黑暗。回声在冰冷的洞壁间反复撞击,像不屈的鼓点,宣告着寒中深处最滚烫的春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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