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比市的灰白岩石被甩在身后，如同褪去一层冷硬的壳。通往月见山的道路逐渐被更繁茂的绿色和湿润的泥土气息包裹，空气不再那么呛人，反而带着草木汁液和腐殖质的清新，只是这清新里，隐约缠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属于大型昆虫巢穴特有的腥甜。
小智走在前面，活力似乎永远用不完，正挥舞着手臂向翔泰和皮卡丘比划着他从大木博士那里听来的、关于月见山皮皮和月之石的传说，语气夸张，充满幻想。
翔泰抱着熊宝宝，安静地跟在后面半步的位置。他看起来和昨天没什么不同，白色的背带裤洗得干干净净，小脸白皙，黑眼睛清澈，像个被哥哥带出来郊游的乖巧弟弟。只有他自己知道，别在腰间那个毫不起眼的小布袋里，多了一枚沉甸甸、冷冰冰的灰色石头徽章。
“……所以只要找到月之石，说不定就能让我的宝可梦进化了！”小智结束了他的畅想，兴奋地回头，“翔泰，你说对吧？”
翔泰抬起眼，点了点头，声音软糯：“嗯，小智你一定可以的。”语气真诚，毫无破绽。
怀里的熊宝宝似乎被小智的大嗓门吵到，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哼哼声。翔泰立刻轻轻拍抚它的背，动作自然熟练。
小智的注意力很快又被路边灌木丛里窸窣的动静吸引了过去：“咦？是绿毛虫吗？皮卡丘，我们去看看！”
他咋咋呼呼地冲了过去，皮卡丘无奈地跟上。
就在小智的身影没入灌木丛的瞬间——
翔泰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极其短暂，短暂到像是被地上的石子硌了一下。他抱着熊宝宝的手臂微微收紧，指尖无意识地陷进柔软的绒毛里。
来了。
一种被注视的感觉。不是直接的、带有恶意的窥视，更像是一座沉默的山峦，将庞大的阴影投向你，你明知它在那里，沉重、冰冷、带着无言的压迫，却找不到它的眼睛。那感觉极其隐蔽，混杂在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远处波波的咕咕声、以及泥土的气息里，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
若非他的感知早已与空间里那些本源规则隐隐相连，几乎要错过这如同深海暗流般的凝视。
希巴。果然跟来了。而且，比昨天在宝可梦中心时更加谨慎，更加……耐心。像是一个经验最老道的猎人，布下无形的网，只在极远处，用气息和意志锁定猎物，等待着猎物自己露出破绽。
翔泰低下头，把半张脸埋进熊宝宝温暖的皮毛里，蹭了蹭，仿佛只是在安抚怀里的宝可梦。无人看见的角度，他那双过于平静的黑眼睛里，一丝极淡的、近乎玩味的笑意飞快掠过。
猎人很有耐心。
可惜，他并不是猎物。
他甚至有点好奇，这位格斗系的天王，到底想“看”到什么？
“翔泰！快来看！是独角虫啦！”小智的声音从灌木丛后传来，带着点失望。
翔泰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那副乖巧懵懂的样子，应了一声：“哦，来了。”迈开小短腿，小跑着跟了过去。
……
越靠近月见山，道路两旁的树木越发高大，枝叶交错，将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光线变得晦暗，湿气加重，那股若有若无的腥甜气息也越来越浓。
小智正拿着宝可梦图鉴，对着一条挂在树枝上、伪装成藤蔓的藤蔓怪研究，嘴里嘀嘀咕咕。
翔泰抱着似乎有些困倦的熊宝宝，坐在一旁横倒的枯木上休息，小口喝着水壶里的水。目光看似放空，实则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无声地扫描着周遭。
左侧，三十五米外，一丛茂密的凤尾蕨后方，空气的流动有极其微弱的滞涩，像是被一堵无形的、温热的墙挡住。心跳声，缓慢、有力、平稳，如同战鼓的余韵。肌肉纤维细微的紧绷感，透过草木传来。
希巴就在那里。像一块拥有生命的岩石，彻底融入了环境。
翔泰收回“目光”，拧好水壶盖子。他像是坐累了，抱着熊宝宝从枯木上滑下来，脚步轻快地跑到旁边一棵结着红色树果的矮树丛前，踮起脚尖，似乎想摘几颗果子。
他“笨拙”地伸手去够那些垂下来的、饱满的果实，身体因此微微前倾，怀里的熊宝宝也被带得晃了一下。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一颗果子的刹那——
脚下，一片看起来毫无异常的、铺着厚厚落叶的地面，突然极其轻微地向下凹陷了一寸！
同时，右后方，一棵大树的阴影里，空气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频率高速震颤了一下！一股尖锐冰冷的意念，如同淬了毒的细针，无声无息地疾射而出，目标并非翔泰，而是他前方那棵矮树丛的根部！
意念的速度远超声音，几乎在发出的同时就已抵达！
那意念精准地刺入矮树丛根系旁松软的泥土里，搅动起一丝微弱到极致的地面系能量波动！
这波动，足以惊动某些潜伏在地底的小东西。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配合得妙到巅毫！地面的轻微塌陷吸引注意并制造失衡，暗处的意念攻击引发真正的陷阱！
翔泰的脚尖恰好踩实在那片微微下陷的落叶层上！
噗！
一声轻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
他脚下的地面毫无征兆地猛地塌陷下去一个脸盆大小的坑！不是自然形成的松软，而是边缘光滑，带着某种生物挖掘的痕迹！坑底，赫然可见几只拳头大小、甲壳黝黑发亮、长着狰狞口器的大颚蚁正仰着头，口器中发出嘶嘶的威胁声，等待着自投罗网的猎物！
而几乎在同一瞬间，前方那棵被意念刺中的矮树丛根部土壤猛地翻动，一条紫黑色的、如同阴影凝结而成的阿柏蛇猛地探出头，冰冷的蛇瞳锁定了近在咫尺的翔泰，信子嘶嘶吐动，作势欲扑！
上下夹击！险象环生！
任何一个普通八岁孩子，甚至经验不足的训练家，在这样的突发袭击下，都绝无可能全身而退！
暗处，那丛凤尾蕨后，希巴岩石般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眯起的眼睛里精光爆射，所有的感知力提升到极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牢牢锁定那个即将遭遇危险的孩子——和他的熊宝宝！他要知道，面对这种真正的、突如其来的危机，那诡异的“运气”还会不会生效！他要看清那平静表面下的真相！
小智的惊呼声才刚刚冲出喉咙：“翔泰小心——！”
场中，翔泰似乎对脚下的陷阱和面前的毒蛇毫无所觉。他所有的注意力仿佛都集中在那一颗诱人的红色树果上。他因为踮脚摘果子的动作，身体本就前倾，脚下猛地一空，失去平衡，顿时发出一声短促惊慌的尖叫：“呀——！”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
怀里的熊宝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吓得发出尖锐的哀鸣：“嘛呜！！！”
就在翔泰向前扑倒、熊宝宝惊恐挣扎的这一刹那——
翔泰挥舞着想要保持平衡的手臂，看起来完全是慌乱失措地胡乱一抓！竟然“恰好”抓住了前方那条刚刚探出头、正准备攻击的阿柏蛇的中段身体！入手滑腻冰冷！
而熊宝宝那因恐惧而拼命蹬踏乱抓的小爪子，也“刚好”猛地踹在了翔泰的手臂肘关节内侧！
两个力量，一个向下的坠力，一个向外蹬踹的力，再加上翔泰前扑的势头，所有的“意外”和“巧合”在这一点轰然交汇！
“唔！”翔泰吃痛，手上下意识猛地一甩！
那条倒霉的阿柏蛇，攻击还没发出，就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股蛮不讲理的、混乱的巨力抓住，然后像个破麻袋一样被抡了起来！它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嗖——！
阿柏蛇被这股巨大的甩动力道抡得横飞出去，身体在空中扭曲成一道模糊的紫黑色鞭影！
而它飞出去的方向……不偏不倚，正是翔泰脚下那个刚刚塌陷、露出几只大颚蚁的坑洞！
噗嗤！啪！
一连串令人牙酸的闷响和甲壳碎裂声！
阿柏蛇被硬生生砸进了坑底，巨大的冲击力当场将两只躲闪不及的大颚蚁砸得甲壳迸裂，汁液横流！而阿柏蛇自己也因为这猛烈的撞击和同类的汁液溅入眼睛，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身体剧烈地扭动翻滚起来，瞬间和坑里剩下几只受惊的大颚蚁撕咬缠斗成一团！
陷阱，瞬间被更狂暴的混乱填满！
而此刻，翔泰因为甩出阿柏蛇的反作用力，加上熊宝宝那一蹬，前扑的势头竟然被奇迹般地止住了一半！他抱着熊宝宝，身体歪歪斜斜地向侧面倒去，“噗通”一声，摔在了坑洞旁边的厚实落叶层上，滚了两圈，停了下来。除了衣服沾了些泥土和腐叶，看起来毫发无伤。
他怀里的熊宝宝似乎摔懵了，呆呆地坐在他胸口，小爪子还维持着蹬踏的姿势，黑眼睛里满是惊吓后的茫然。
整个袭击过程，从发生到结束，不到三秒。
现场只剩下坑洞里阿柏蛇和大颚蚁疯狂撕打的嘶鸣声、以及甲壳摩擦的令人不适的窸窣声。
小智张大的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上，冲过来的步子僵在半路，眼睛瞪得滚圆，看着那片狼藉的陷阱和旁边摔倒在地、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的一人一宠，大脑彻底宕机。
远处，茂密的凤尾蕨丛后。
死一般的寂静。
希巴如同真正化作了岩石，连呼吸都彻底消失。他绷紧如铁的肌肉一点点松弛下来，但那不是因为放松，而是一种极度震惊后的无力。
他那只蕴含着恐怖力量、能徒手劈碎岩石的手，无意识地紧紧攥着，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一丝血迹，他却毫无所觉。
刚才那一切，在他的动态视力和格斗家的感知下，被拆解成了最细微的帧数。
每一个动作：孩子的跌倒、熊宝宝的挣扎、手臂的胡乱抓取、恰好抓住蛇身、被踹中的手肘、吃痛下的甩出……每一下都充满了孩童的笨拙、慌乱和意外，找不到任何一丝能量调动的痕迹，更没有超能力或者任何特殊力量的波动。
甚至连那只熊宝宝，除了恐惧，感知不到任何超出常规的力量。
可就是这一连串蠢到家的、连锁反应般的“意外”，却以一种近乎侮辱智商的、荒诞到极致的方式，完美地、甚至是超额地化解了一场精心策划的、足以让资深训练家都手忙脚乱的危机！
这已经不是运气了。
这他妈的是……规则本身在对着他竖中指！
一种冰冷的、近乎惊悚的寒意，顺着希巴的脊椎猛地窜上后脑。他第一次对自己坚信不疑的格斗家的直觉和观察力，产生了强烈的动摇。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慢慢从地上坐起来、还在茫然四顾、小声安慰着怀里熊宝宝的孩子。
看不透。
完全看不透。
那层看似脆弱的、孩童的外壳之下，到底是什么？
翔泰抱着熊宝宝，从落叶堆里坐起来，小脸上沾了泥，看起来有点委屈。他轻轻拍掉熊宝宝绒毛上沾着的碎叶，小声嘟囔：“吓死我了……地上怎么有个洞啊……”
他抬起头，看向还在僵化的小智，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水光氤氲，带着后怕和依赖：“小智……这里好可怕……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好不好？”
那声音软糯，带着细微的颤抖，真切无比。
凤尾蕨后，希巴猛地闭上了眼睛，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再睁开时，里面所有的震惊、困惑、乃至那丝惊悚，都被强行压下，沉淀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定的……决意。
他无声地后退，如同最狡猾的猎食者收敛爪牙，彻底融入森林的阴影深处，消失不见。
通讯器里，只留下他压抑到极致的、带着岩石摩擦般质感的三个字，如同誓言：
“继续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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