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珺同程昱并肩站在回廊下,俯视着一步步走下白玉台阶的少年,戴着斗笠,衣袍破旧,身板单薄,似尘世浮萍,府衙的权势涟漪,就可让他无翻身之日。
“先生,您觉得陆元如何?”
纳兰珺手扶栏杆,侧头问道。
老者负手而立,思索片刻,摇头叹气:
“卑微怯懦,毫无风骨,难成大器。”
这老爷子性情高洁,不贪权,不慕荣利。
儒风白袍下,是傲世风骨。
但凡他能微微弓腰,处事圆滑些许,权势名利唾手可得,也不会被司天监打压贬谪,来到朱雀城这荒野偏远之地。
他惜才若渴,想把一生所学传世,却没才俊入他的法眼。
仅以风骨评判一人难成大器,是否有失公允?
亦或者。
他有意话语打压,隐瞒他的潜力锋芒,让他在权势暗流中打磨成长?
“我倒觉得,陆元有一股非常人所有的坚韧隐忍,待他羽翼丰满时,必定锋芒绽放。”
纳兰珺故意试探。
“若真如你所说,倒是可以拉拢过来,为你效力,朱雀城这盘棋算是能盘活了。”
老祭司说着,背着手离开,悠悠说道:
“白欢喜一场,跟我心中的徒儿差的太远,丫头,去忙公务吧,抽空过来修习‘五雷镇魔秘法’。”
纳兰珺欣喜:
“对我的考核总算过了,感谢先生。”
老祭司呵呵笑道;
“老夫不想等死了,还没找到徒弟,把一身所学带进棺材里。
“奸佞小人若是提着酒到老夫坟前,嘲讽我程昱一生孤傲,却后继无人,岂不是不得瞑目。”
纳兰珺终于被先生认可了,心生欢喜:
“弟子会让先生名扬北域,让那些奸佞向您躬身低头!”
......
陆元走出衙门,来到马厩牵驴子。
马倌见一身破烂的年轻人来到,没有好气瞪眼:
“赶紧把你的驴牵走!
“乡下驴跟没吃过细糠似的,使个劲的造,吃那么多什么用,能变成官爷骑的宝马吗,还是拉磨的废料。
“吃一口衙门里的草料,拉去宰,这辈子倒也不亏。”
陆元躬身向马倌赔不是,解开缰绳,牵着驴离开,走远后,问驴:
“吃饱了吧?”
驴打着响鼻点头,吃是吃饱了,就是有些窝囊。
一个喂马的,脾气比官老爷还大。
狗眼看驴低。
“俗话说,君王舅子三公位,宰相门前三品官,人家可是衙门前的马倌,关系比我这猎魔副使都广,忍忍。
“等咱当了猎魔使,穿上那套黑色镶紫边的袍子,天天过来吃,看他还敢乱放屁。”
陆元揉了揉驴脑袋,轻声安慰。
骑上驴子,原路折回,来到镇魔司。
镇魔司的马倌和善些,姓郑,都叫他老牙,见陆元牵着驴子走来,满脸堆笑,嘴里的大牙仅剩一颗,看着很像村里的老头,倍感亲切。
“事儿处理完了?”
郑老牙关心问道。
“嗯,府衙那边说好了,感谢郑爷帮我照看行李。”
陆元点头回道。
郑老牙接过缰绳,听闻他一些事,可怜这娃,好心安慰:
“东西和狗子都在驿马房放着,没人动,饿不着你的驴。
“穷苦人家的孩子能当上官可不容易,但凡踏进这衙门,都是祖上积了大德。
“我看你这娃可中,要努劲儿争气,好好干事儿,保护老百姓。
“衙门门槛高,磕磕绊绊常见的事。
“在这管马二十年,见太多官爷从打杂,到骑马,再到落马,最重要还得有一颗正心,身正不怕影子斜。”
陆元朝身材枯瘦,头发花白的老爷子躬身一拜,感谢他让自己在朱雀城感受到了人情温度。
进入镇魔司,过了仪门。
甬道两侧是类似府衙六房的公办处。
猎魔使的私人公署分布在左手边,猎魔副使和杂役的休息处在右手边。
再往里走,是镇魔大殿,里面供奉着镇魔神君。
点卯,召开重大议会,都镇魔神君的神像前,以示对祂的尊重敬畏,也是在鞭策镇魔司的每一个人,铭记镇妖除魔护卫朱雀城的使命。
过了镇魔大殿,便是统领的住处。
陆元不清楚王荣的私人公署在哪,一路问守卫,穿过花园,在一座私人公署前停下。
门柱青石上雕刻着‘玖’字牌号,描着红漆,很是显眼。
陆元站在门外,沉声道:
“猎魔副使陆元,前来敬拜王大人!”
“进来吧。”
王荣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陆元踏着石板路往里走,小道两侧的花木错落有致,兰叶青翠,桂花幽香。
屋檐下挂着一个竹笼,一只乌鸦歪着头好奇望他,重复他方才说的话:
“猎魔副使陆元,前来敬拜王大人!”
模仿得惟妙惟肖,跟他的声音有几分相似。
陆元走了进去,见王荣正坐在长案前,正写着什么,躬身下拜:
“副使陆元,拜见王大人。”
“嗯,起来吧。”
王荣放下笔,直起身,上下打量陆元,笑问道:
“不错,活着从白虎堂出来了,听说二爷让你去了府衙那边,把事情交代清楚了吗?”
陆元恭敬回道:
“回王大人,二爷问了王家村的情况,只是我们三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是地震,才如是上报。
“因为没调查出来什么原因,雷、白两位捕快各罚银一百两,至于我……还请大人降罪。”
王荣把纸张折起,塞进信封,站起身,绕过长案走到陆元面前:
“你是我的副使,协助我查案,替你担责也是应当,不用放在心上,起来吧,坐下来喝杯茶。”
陆元起身,跟随他来到茶桌边坐下。
“镇魔司下达命令,说你大罪可免,但需将功赎罪,才能服众。”
王荣斟着茶说道。
陆元用双手扶着茶杯,恭敬道:
“请问大人,上面安排了什么任务,属下尽心尽力完成。”
王荣放下茶壶,叹气道:
“猎魔使赵祺大人在怡红阁吃酒,回去的路上遭人暗害,到底是妖魔所为,还是被仇人所杀,一直没有调查出来。
“督察司倍感压力,陈大人找到我说,经上面商议,把这件事交由你来追查,限期五日内破案。
“查出真凶破案,奖励你一百点功勋,升任猎魔使。
“若是查不出……”
他把信封推给陆元,提醒道:
“陆元,只能帮你到这了,别让我难做。
“这是办案文书,拿着它,就代表我,拥有猎魔使的特权,可以调动镇魔司的守卫、衙役,争取早日破案,不要辜负镇魔司对你的信任。”
让斩杀赵祺的人,调查真凶,对陆元而言,无疑是一个死局。
王荣如此坦诚地说出来,说明他已经打算抛弃自己,但要把场面做得真实一些,免得受到牵累。
如果像上次逃了,家里的母亲和小英怎办?
来到城里。
每一步都踏在死亡线上,不知道跪地多少次,磕了多少头。
村里人茶余饭后谈论的天之骄子,家里的顶梁柱,在衙门里,不过是马倌都随口呵斥,连俸禄还没吃上的可怜虫,随时会被一脚踩死。
他想活着,有尊严的活着。
可以跪下一千次,一万次,也能穿上镶紫边的黑袍锦衣,挺直腰板,在衙门里从容做人。
命运虽堵死了所有退路,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能认输。
王荣看他低头沉默,以为他要跪地哭求,让自己帮他想一条保命计策。
可他神色毫无波澜,双手拿起信封,跪地伏拜:
“感激王大人的提携之恩,陆元定不负众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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