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王府的内院,比前庭议事大堂多了几分雅致与宁静。
几株古树郁郁葱葱,掩映着精巧的回廊。
陆元卸去了议事时的严肃,眉宇间带着一丝志得意满的轻松,来到母亲苏蓉独居的“静心苑”请安。
“母亲,儿已将王令颁发,各部都是开始启动。”
“郑裕率军巡视,铁腕整肃各城,让他们尽数归顺。”
“玲珑统筹内务,眼下商路受阻,她正另辟蹊径。”
“玉龙整合妖族,成为防卫王城的一大屏障。”
“另外,雷神王钻研新械,假以时日,西南十八城必能如臂使指,固若金汤。”
陆元一边为母亲斟茶,一边讲述着自己的部署,语气中不自觉带上了掌控大局的自信。
苏蓉安静地听着,手中轻轻拨动着一串温润的檀木念珠。
直到陆元说完,她才抬起眼眸,目光宁静却深邃,仿佛能一眼看穿人心。
“元儿,”
她声音温和,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陆元刚刚升腾起的些许自满,轻声道:
“眼下局势刚定,其它问题暂且不论。”
“你觉得,霍阁老冒着阖族风险,在朝堂之上为你争来这‘西南王’之位,所求为何?”
“仅仅是为了让你手握王旗,凭借武力,去碾压、去征服那十八城的城主和百姓吗?”
陆元一怔,脸上的轻松之色敛去。
苏蓉继续道:
“你霍爷爷,他是希望你能真正保境安民,在这南境为百姓撑起一片天,而非成为一个只知征伐、令人恐惧的霸主。”
“你若一味以力压人,凭你与白枫的威势,或许可令他们一时屈服,但心中必存怨恨,暗流汹涌。”
“届时,十八城若被朝廷暗中煽动,群起而攻,你待如何?”
“那岂不正中了皇帝下怀,给了他一个‘平定藩王叛乱’的绝佳借口?”
陆元闻言,背心瞬间沁出一层细汗。
他光想着如何确立权威,快速整合力量,却险些忽略了这王位背后真正的责任与凶险的政治博弈。
朝廷正愁没有把柄,若自己行事操切,酿成内乱,后果不堪设想。
“母亲教训的是,是儿思虑不周,险些误了大事!”
陆元起身,心中那点刚升起的志得意满被彻底浇灭,取而代之的是警醒与后怕,言道:
“我这就派人快马追上郑裕,令他暂缓行动,不得擅自攻城!”
陆元快步走出去,交代清楚后,才折返回来,深深松了一口气。
“你能及时醒悟,便好。”
苏蓉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坐下吧。”
“既然意识到问题,那便要想,该如何解决。一味退让亦不可取,王者之威,仍需彰显。”
她示意身旁侍立的年老女官。
女官会意。
取来一幅巨大的西南边境疆域图,在石桌上徐徐铺开。
地图详尽,山川河流、城池关隘一一在列。
而西南十八城,如同棋子般散落在王城周围。
北向临近西南十八城的一大片地域,用暗红朱砂特别标注,仅仅是这个名字和颜色,便给人一种莫名的压抑感。
陆元一眼便看到,指着此处问道:
“断魂原?母亲,这里是哪,为什么看着如此……”
他一下子找不到确切的词形容感触。
“这里是上个时代的神魔战场,也是连接西南十八城和北域王朝腹地的战略要地,核心要塞。”
苏蓉说着,伸出纤指,指尖蕴着淡淡微光,在地图上轻轻点过,讲述道:
“你看这十八城。”
“有三城城主,是你原镇魔司旧部或早早投诚,可算心腹。”
“有五城态度暧昧,呈上贺表却无实质,是在观望风色。”
“另有七城,包括这黑岩城,”
她的指尖落在标注为“黑岩”的城池符号上,点了点:
“城主赵磬,与朝中某些人来往甚密,是明确亲附皇庭者,他是解决问题的核心人物之一。”
收起手指,苏蓉看向陆元,语重心长道:
“但无论是哪一类,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更深层的心思,那便是‘天高皇帝远’。”
“他们在这西南之地世代经营,早已习惯了不受太多节制,成为一方土皇帝。”
“他们惧怕的,不是某个强者,而是怕你这位新王,会夺走他们累积的财富、世袭的权力,打破他们熟悉的、自在的格局。”
“说穿了,这是人性之私,无关对错,却是现实。”
陆元目光跟随着母亲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思绪飞快运转,完全认同母亲的剖析。
“所以,想要他们归附,不仅仅靠威慑,更需攻心,让其心服,至少是口服。”
苏蓉的声音带着一种久经世事的通透: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你如今有王爵大义名分,有白枫为震慑,有霍家为外援,已占‘谋’与‘势’的先机。”
“当务之急,并非一城一地去说服,那太慢,也易生变。”
“而应擒贼先擒王,选择一个最难啃的骨头,以最小的代价,最堂堂正正的方式拿下,做给所有人看。”
她的指尖,再次重重地点在黑岩城上。
“黑岩城,盛产黑岩矿铁,是铸造兵甲、修建城防的紧要物资,堪称战略重镇。”
“赵家盘踞三代,赵磬此人,贪婪跋扈,在城中横征暴敛,民怨颇深。”
“他又是亲附皇室的标杆,其他观望者,实则都在看你会如何对待赵磬。”
苏蓉收回手指,看着陆元,眼中含着期待与一丝属于母亲的温柔:
“元儿,你初登王位,根基未稳,正需一场漂亮的‘立威之战’,但此战,不应仅是刀兵之威,更应是王道之威、民心之威。”
“霍阁老让你就藩,帝王‘赐’你这王爵,未必没有借此考校你,看你是否只是一介武夫的意思。”
“你若连自己封地的情况都做不到明察秋毫,仅凭蛮力,或许守得住疆土,却守不住人心,更遑论让百姓真正安居乐业,让这西南之地成为你的根基?”
陆元心中豁然开朗,同时又感责任重大。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清明而坚定:
“母亲,儿明白了。”
“这黑岩城,便是儿树立王道威信的第一站,我要亲自前往黑岩城。”
“微服私访?”苏蓉眉梢微挑。
“是。”
陆元点头,语气坚定道:
“既然选择攻心为上,就要知己知彼。”
“赵家,赵磬在城中有多大实力声望,百姓怨愤有多重,城防虚实,有何把柄,光靠情报未必周全。”
“我想亲眼去看看,亲耳去听听。”
“待掌握确凿证据,再以王者身份,堂堂正正问罪于他!”
“既能服众,亦可震慑宵小。”
苏蓉脸上终于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好。”
“去之前,跟玲珑、玉龙他们仔细商议下,白枫性子虽冷,但于这等事上,或另有奇效。”
“记住,你此去是王,不是侠。”
“行事需有章法,谋定而后动。”
“谨遵母亲教诲!”
陆元躬身,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那座名为“黑岩”的城池,心中已然有了全新的盘算。
这一次。
他要用的不仅是刀剑,更是人心与智慧,真正的王者之路,从明察自己的疆土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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