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一队看似普通的商队,离开了西南王城。
车队规模不大,五辆满载着王城铁器与草药的马车,二十余名精悍护卫,一位气质沉稳的年轻东家,化名路远。
以及他身边沉默寡言,眼神偶尔掠过一丝异样神采的青衣随从,化名白七。
护卫皆由郑裕从精锐朱雀卫中挑选,面孔陌生。
马车颠簸,越近黑岩城地界,景象愈显凋敝。
道路坑洼,田亩荒芜,农人面有菜色。
满载黝黑矿石的车队频繁经过,押运护卫眼神警惕如狼。
前方便是黑暗城东门。
排队入城的队伍,冗长缓慢。
城门设三重卡,检查路引、货物,更要缴纳名目繁多的税费,
比如:
入城税、矿道平安捐、市集清洁费……
负责征税的是个三角眼,颧骨高耸的税吏,姓赵,旁人都唤他“赵扒皮”。
轮到陆元车队。
赵扒皮眯着眼,用刀鞘挑剔地拨拉着车上的货物。
“哟,王城来的?货不错嘛。”
他拖长了腔调,故意挑刺儿道:
“不过这‘矿道平安捐’,按规矩,外地商队得按货值三成缴纳。看你们这铁器,质地不凡,算你们一百两银子吧。”
护卫队长张猛按捺怒气,沉声道:
“这位大人,我们路引上写明了货值,何来三成之说?且这‘平安捐’从未听过有此等算法。”
赵扒皮三角眼一瞪:
“老子说多少就是多少!”
“黑岩城的规矩,轮得到你质疑?”
“不想交?”
“行啊,货扣下,人滚蛋!”
他一挥手,几个如狼似虎的城卫就围了上来,手按刀柄。
周围等待的百姓和行商纷纷侧目,却无人敢言,眼中尽是畏惧与麻木。
陆元上前一步,脸上堆起生意人的和气笑容,暗中却塞过一小锭银子:
“大人息怒,手下人不懂事。初来贵地,还请行个方便。这是一点茶钱,税费我们照章缴纳。”
赵扒皮掂了掂银子,脸色稍霁,却仍不满足,斜眼看着陆元:
“算你识相。”
“不过嘛……最近城中不太平,你们这护卫多了些,按新规,还需缴纳‘刀兵管理费’,每人二两!”
这是赤裸裸的勒索。
白枫站在陆元身后阴影中,指尖一缕微不可察的寂灭气息萦绕,却被陆元一个眼神制止。
陆元依旧笑着,又补上银钱:
“应当的,应当的,安全第一。”
缴足远超常理的银钱后,车队才得以入城。
陆元回头看了一眼那赵扒皮得意的嘴脸,将其容貌深深刻入脑中。
入城后。
压抑感更重。
街道宽阔处,皆是赵家或与其关联的商铺,楼宇光鲜。
转入平民巷陌,则屋舍低矮破败,污水横流。
陆元带着张猛等人来到城中最大的黑石市集。
这里本该是交易矿石、生活物资的繁华所在,此刻却显得萧条。
摆摊的矿工或家属面前,只有零星的劣质矿石、自家织的粗布、蔫了的野菜,价格低廉得可怜。
相反。
市集中心几家高悬“赵记”匾额的大店铺,如粮店、布庄、盐铺,都是升级必需品,价格高得令人咋舌。
普通糙米的价格,竟是王城的三倍有余。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颤抖着捧着一小袋明显掺了沙石的粗粮,在赵记粮店前哀求:
“掌柜的行行好,这粮实在没法吃啊,孩子都拉肚子,能不能换一点?”
柜台后的胖掌柜眼皮都不抬,慢悠悠拨着算盘:
“就这价,就这货,爱买不买。”
“嫌不好?”
“有本事去别家啊!”
“穷老鬼,有粗粮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滚滚滚,再敢在这鬼嚎招晦气,老子腿给你打断!”
胖掌柜之所以如此桀骜跋扈,因为市集上,别家的粮店也姓赵,掺的沙子比自己家的还要多。
对比起来,自己还算有些良心,虽然不多。
听说了黑岩城黑,没想到,眼见为实,比听说的还要黑。
陆元默默记在心里,回头一并算账。
他注意到有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在市集边缘捡拾菜叶和丢弃的矿渣,便让张猛去买些干净炊饼,分给孩子们。
孩子们一开始不敢接。
直到一个胆大的接过,狼吞虎咽起来,其他人才一拥而上,眼中是对食物最本能的渴望。
“东家,这赵家,心太黑了。”
张猛低声道,拳头紧握。
陆元没说话,目光扫过那些麻木的摊主、畏惧的行人、跋扈的赵家伙计。
民怨如同干柴,只缺一点火星。
来到订好的客栈。
车马货物交给手下人看管,为了收集赵家证据,寻觅突破口,一举拿下赵磬,陆元和白枫只带着张猛,来到一间名为‘听风阁’的茶楼。
这里消息相对灵通。
选了个角落坐下,要了壶上好的茶,静静聆听。
茶客们交谈声压得很低,内容却字字惊心。
“……听说北矿坑又塌了,埋了七八个人,赵家说他们违规操作,一分抚恤不给……”
“西街卖豆腐的刘家闺女,被赵磬那个远房侄子看上了,前天夜里硬抢了去,刘老汉去理论,被打断腿扔了出来,现在生死不知……”
“税又加了,这‘剿匪捐’是什么鬼?咱黑岩城哪来的匪?分明是赵扒皮巧立名目!”
正听着,楼梯口传来喧哗。
几个穿着赵家护院服饰,喝得醉醺醺的汉子闯了上来,为首一个疤脸汉子,眼神凶戾。
“掌柜的!好酒好菜赶紧上!爷们儿刚替三爷办完事,晦气得很,要好酒冲冲!”
疤脸汉子大声嚷嚷,吓得茶客们噤若寒蝉。
掌柜的连忙赔笑伺候。
那伙人坐下后,更加肆无忌惮地吹嘘起来。
“妈的,那个姓吴的矿工头,敢带头闹事要工钱?三爷说了,扔进老矿坑‘祭了山神’,看谁还敢闹!”
“还有那个不识抬举的刘老头,断条腿算便宜他了!他闺女?嘿嘿,能伺候三爷的侄子,是她家祖坟冒青烟了!”
“听说新来的那个什么西南王,派人来巡视?嗤,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在这黑岩城,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赵爷说了,让他们有来无回!”
嚣张的话语,混杂着酒气和血腥味,弥漫在茶楼里。
陆元握着茶杯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看了一眼白枫,后者闭目养神。
成魔之后,他性情大变,多了些杀伐之气,周身的气息仿佛更冷了一分。
一个赵家护院起身放水,摇摇晃晃经过陆元桌边时,故意撞了一下,茶壶倾倒,茶水溅了陆元一身。
“妈的,没长眼啊?挡爷的路!”
那护院反而恶人先告状,伸手就来推搡陆元。
张猛霍然站起,却被陆元眼神制止。
陆元缓缓起身,掸了掸身上的水渍,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那护院:
“阁下喝多了。”
“喝多?老子清醒得很!你哪来的?敢瞪我?”
护院仗着酒劲和身份,更加嚣张,伸手就想去抓陆元衣领。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的白枫,忽然睁开了眼睛。
没有任何动作,那护院的手在即将碰到陆元时,猛地一僵,脸上猖狂的表情瞬间凝固,化为极致的惊恐,仿佛看到了什么无比恐怖的东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踉跄着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裤裆瞬间湿了一片,竟是被吓失了禁。
其他几个护院见状,酒醒了大半,惊疑不定地看着始终没什么表情的陆元和那个诡异的青衣随从。
疤脸汉子眼神阴沉下来,手按上了刀柄:
“朋友,哪条道上的?在我黑岩城动我们赵家的人?”
陆元平静地看着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不过,也听过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诸位好自为之。”
说完,他放下茶钱,对张猛和白枫道:
“我们走。”
疤脸汉子看着三人从容下楼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瘫软失禁、眼神呆滞的同伴,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寒意,最终没敢阻拦。
茶楼里的茶客们,看着陆元等人离去,又看看狼狈的赵家护院,眼中第一次燃起一丝极微弱,却又真切存在的异样光芒。
出了客栈。
陆元对白枫说道:
“我们分头行动,你去暗中查一下赵家爪牙提到的矿洞塌陷,最好能找到姓吴的矿工头,问清楚情况。”
“我去探访下姓刘的老头,让他出面作证,赵家亲信犯下的累累罪恶。”
白枫明白怎么做,从街角分开后,他准备先潜入城主府,看看赵磬的老巢,再根据情况寻觅其它罪证。
陆元带着张猛,沿路打听刘老头家的位置。
刘老头原名刘海,在黑岩城颇有名声,只因为有个长的很标致的闺女,叫刘青,平日里前去说媒的人能踏破门槛。
因此,他家不难找。
拐过几个街道,几乎到了西城墙根。
陆元向一个路人问路。
路人上下打量眼前的年轻人,以为又是一个主动上门提亲的,并没有多问,指着门口有棵歪脖子柳树的小院,低矮土墙,栅栏门,说那就是刘海的家。
陆元谢过后,穿过街道,来到门口。
门显然被人踹过,虽然合上了,还是摇摇欲坠。
陆元朝里喊了两声,一个老妪走了出来,神色带着一丝慌张惊恐,大概是见陆元两人不像坏人,才敢小心翼翼走上前来。
“公子是王媒婆前日提到的宋公子吗?我家闺女被赵家给强行带走了,这婚事成不了了,这就把聘礼推给你,还请见谅。”
老妪说着眼泪婆娑,语气诚恳,是个慈祥温和的人。
“阿婆,误会了,我不是宋公子,是来黑岩城做生意买卖的,路过家门口,讨杯水喝。”
陆元怕亮明身份,再吓到他们,撒了个善意谎言。
“原来是客商,那不打紧,快进来坐下歇歇吧。”
老妪赶紧把门打开,请两人进来,走在前头带路,声音中带着歉意,又说道:
“家里遭了贼,老头子跟贼扭打中受了伤,正摊上床上,有点乱,招待不周,还请二位担待些个。”
进了屋。
陆元扫视一圈,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桌椅陈旧,东倒西歪,门口放着扫把,显然正在清扫,说道:
“这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入室盗窃,忒猖狂些,老人家,怎么不报官?”
这话似乎触动了老人,她抹了下眼泪,强装镇静,叹口气回道:
“这贼人,官家管不了。”
“两位客人,快坐下歇歇喝杯茶,前些日子有人送来的茶叶,味道还过得去。”
“等喝了茶,快些离去,不是家里不招待,是怕贼人再回来遇到了,对二位不利。
这时,里屋传来老刘的声音:
“小青她娘,家里来客人啦?”
“是远路来的客商,到家里歇歇脚喝杯茶,没啥事,郎中不让你乱动,你好好躺下歇息。”老妪闻声安慰道。
“我不是客商。”
陆元声音不大,语气却很坚定。
老妪见他器宇不凡,从腰间掏出一块腰牌,递向她,听他言道:“我是西南王陆元,听说赵家抢亲民女,特意来问个究竟。”
老妪双手接过带有体温的纯金腰牌,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字,虽然认知说,东南西北和王字还是认识的,自然认识‘西南王’三个字。
扑通。
老妪跪地,声泪俱下,磕头道:
“西南王大人,请为我家做主啊!”
刘老头听到后,翻身掉下床,用胳膊撑着地,爬了出来,老泪纵横道:
“西南王,青天大老爷,请给我家伸冤,救救我女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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