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倾注心血着写《寰宇志》,其目的并非孤芳自赏,或仅为藏之名山。他深知,这部凝聚了无数新知的着作,最大的价值在于能够开阔时人之眼界,打破长期以来天圆地方、华夏中心的固有认知,让更多的帝国精英和有识之士,看到一个更为真实、更为广阔的世界图景。
在《寰宇志》的初稿部分完成后,李斯并未将其束之高阁。他首先让在身边侍奉的子孙、几位信赖的门客,以及常来请教学问的本地乡贤桓谨先生等人传阅。这些最初接触到书稿的人,反应无一例外是震惊与难以置信,仿佛推开了一扇从未想象过的大门。
祖父,这...这海外竟有如此多的国度?其民皆披发左衽,言语侏儒否?他们也有君王城池,也知礼义伦常吗?年幼的孙儿指着关于身毒、安息的描述,睁大了好奇的眼睛,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他自幼诵读诗书,世界观建立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基础上,此刻的冲击可想而知。
李公,此等记载,实在闻所未闻!桓谨先生是当地有名的儒者,他抚摸着粗糙的书稿纸页,语气中充满了震撼与深深的思索。若果真如此,那天圆地方之说,是否仍需商榷?我等所居之中土,莫非并非宇内唯一之文明中心?这...这简直颠覆了《禹贡》、《王制》所描绘的天下格局啊!他熟读经典,向来以华夏为文明之巅、四方皆为蛮貊之邦,此刻却不得不面对一个多元文明并立、可能同样发达甚至各具特色的世界图景,内心的激荡难以平复。
李斯耐心地听着他们的疑问、惊叹乃至质疑。他知道,这正是他想要达到的效果——打破认知的茧房。他并未以权威自居,而是温和地引导道:天地之广大,造化之神奇,岂是我等困守一隅所能窥其全貌的?昔日孔子欲居九夷,门人以为简陋,夫子却言:君子居之,何陋之有?可见圣人之心,包容四海,从不固步自封。如今海路畅通,商旅往来如织,带回诸多前所未闻之见闻,虽其中难免有夸大、谬误之处,然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老夫编纂此志,并非要定于一尊,强人信服,而是欲将这些零散风闻稍加整理,留存记录,供有识之士参详考证。其意在开阔心胸,使人知天地之浩渺,不再做坐井观天之蛙。
随着《寰宇志》的部分章节通过门生故吏的手抄本形式,在一些对新鲜事物敏感的士大夫圈子、以及掌管实务的官员(如市舶司、鸿胪寺的相关官吏)中悄然流传,它所引起的思想涟漪逐渐扩散开来。一些原本只知埋头经史、专注于章句训诂或心性之辨的儒生,开始对外部世界的奇异风俗、迥异的哲学思想(如佛法)产生了探究的兴趣;一些负责经济、外交的务实官员,则从中看到了与不同文明打交道的巨大潜力和需要注意的文化差异、贸易风险;甚至一些军中具有战略眼光的将领,也开始关注起海外那些可能存在的、不同于匈奴骑兵作战方式的潜在威胁或可争取的远邦盟友。
当然,质疑和反对的声音也同样存在,且颇为强烈。一些秉持华夷之辨的保守派士大夫对此书大加挞伐,斥之为奇技淫巧之书,荒诞不经,徒然蛊惑人心,认为沉溺于海外奇谈会动摇重农抑商的国本,使士人不再安心于修齐治平的圣贤之道。朝堂之上,甚至有人暗中非议,认为李斯晚年此举,有导人于歧路之嫌。
但无论如何,《寰宇志》就像一颗投入帝国思想界这潭看似平静湖水中的石子,不可避免地激起了争论、思考和探索的波澜。李斯本人反而乐于见到这种争论。他深知,思想的僵化比知识的匮乏更为可怕,思想的进步往往始于对旧有认知框架的挑战和突破。他着写此志,根本目的并非要所有人都全盘接受其中的每一个细节(他自己也承认许多记载有待证实),而是要强行推开一扇窗,为帝国精英提供一个审视自身与世界的全新视角,一种超越与传统二元对立的、看待文明多样性的新可能。他相信,只要有一部分人,尤其是年轻一代的才智之士,能够因此书而睁开双眼,开始好奇地打量墙外的世界,不再将华夏文明视为浩瀚宇宙中唯一的文明孤岛,那么帝国的未来,就将孕育出更加开放、自信和富有弹性的文化基因。
开阔时人之眼界,这看似朴素的目标,实则蕴含着改造社会认知模式的巨大能量。它意味着帝国统治阶层和知识精英的思维方式正在悄然发生一场静默的革命,从以往的内向、保守、以自我为中心,开始尝试转向外向、探索、并学习与多元世界共处。这种眼界的开阔,是帝国能够超越循环盛衰、应对未来更为复杂诡谲的国际格局的无形基石。李斯在生命的尾声,能以自己的残年余力,为推动这一至关重要的认知转变贡献一份力量,其内心的欣慰与满足,远胜于昔日位居丞相、总领百僚时的煊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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