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教育局办事大厅那场短暂的偶遇，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陈墨的心湖中漾开圈圈涟漪，但很快便被他强大的自制力抚平，重新归于深邃的平静。他并未急于去联系名片上的那个号码，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对于张扬这类家世背景优越、见惯了趋炎附势之人的“官二代”，过分的热情和急迫，只会适得其反，引人轻视。
他将那张质感良好的名片妥善收好，与那笔“洗白”的竞赛奖金一起，视为此次市之行的两大收获，然后便将全部精力重新投入到紧张的高三学习中。时间如白驹过隙，距离高考只剩下不到两百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弥足珍贵。
“铁三角学习小组”的活动依旧雷打不动地进行着。在陈墨系统性的指导和林婉清细腻的补充下，赵凯的成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稳步提升，最近一次班级小测，物理竟然破天荒地及格了，这让他兴奋得差点在教室里来个后空翻。林婉清则在陈墨那些“超纲”思路的冲击下，解题视野越发开阔，隐隐触摸到了更高的层次。而陈墨自己，也在这种教学相长、彼此促进的氛围中，不断夯实着基础，弥补着可能存在的细微短板。
然而，命运的丝线一旦搭上，便不会轻易断开。
就在陈墨几乎要将那次偶遇暂时封存于记忆角落时，一个周五的傍晚，他刚和学习小组的成员在图书馆讨论区结束一场关于电磁感应的头脑风暴，放在书包夹层里的那只老旧诺基亚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这个时候，谁会给他打电话？父母一般会发短信，赵凯和林婉清刚分开。他略带疑惑地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本市号码。
陈墨心中微微一动，似乎有所预感。他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语气平静：“喂，您好。”
“是陈墨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带慵懒，却又带着几分熟悉腔调的年轻男声。正是张扬。
“是我。张哥？”陈墨的声音带着适当的确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
“呵呵，是我。”电话那头的张扬似乎笑了一下，背景音有些嘈杂，像是在某个娱乐场所，但很快又安静下来，似乎走到了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没打扰你学习吧？”
“刚结束自习，不打扰。”陈墨回答得滴水不漏。
“那就好。”张扬的语气很随意，仿佛只是跟一个熟悉的朋友闲聊，“我记得你上次说，目标是省城的交大？”
“是的，张哥。”
“嗯，有志向。”张扬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但那种斟酌里带着一种天然的、居高临下的随意，“明天周末，有空吗？出来坐坐，喝杯茶。顺便给你介绍个朋友，对你以后……或许有点帮助。”
邀请来得直接，甚至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没有过多的寒暄和铺垫，直奔主题，这很符合张扬这类人的行事风格——他们的时间宝贵，耐心有限，习惯于直接掌控节奏。
陈墨脑中飞速运转。答应是必然的，这是一个进一步接触、巩固这条人脉的绝佳机会。但如何答应，却需要技巧。不能显得过于急切和卑微，也不能故作清高和推脱。
他几乎没有停顿，语气自然且带着恰到好处的感谢：“张哥您太客气了。明天下午我有空，时间地点您定就好，我准时到。”
没有问是什么朋友，没有问具体什么事，只是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这份爽快和沉稳，让电话那头的张扬似乎很满意。
“行，那就明天下午两点，‘清源茶馆’，知道地方吗？就在市中心人民广场旁边。”
“我知道，谢谢张哥。”
“嗯，那明天见。”
“明天见，张哥。”
通话结束，陈墨放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通话时间不到一分钟。图书馆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他站在原地，微微眯起了眼睛。
清源茶馆，他知道。那是市里比较有名的高档茶馆，环境清雅，消费不菲，是很多谈事情的人喜欢去的地方。张扬选择那里，既符合他的身份，也说明这次见面并非纯粹的闲谈。
“墨仔，谁啊？站这儿发呆。”赵凯收拾好东西，凑过来好奇地问。林婉清也投来询问的目光。
“一个……远房表哥，约我明天出去一趟。”陈墨笑了笑，用一个模糊的理由搪塞过去。有些事，暂时还不适合让他们知道。
第二天下午一点五十，陈墨准时出现在了清源茶馆门口。他依旧穿着那件蓝色的羽绒服，里面是干净的校服衬衫，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整个人清爽干净，却与茶馆门口停着的几辆好车以及进出的、衣着光鲜的客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他脸上没有任何局促或不安，坦然自若地推开古色古香的木门走了进去。
立刻有穿着旗袍的服务员迎了上来，面带微笑：“先生您好，几位？有预定吗？”
“我找张扬，张先生。”陈墨平静地说。
服务员显然被提前打过招呼，一听这个名字，脸上的笑容更加恭敬了几分：“是陈先生吧？张先生已经到了，请跟我来。”
服务员引领着陈墨穿过布置精巧、流水潺潺的前厅，来到一个僻静的包厢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张扬的声音：“进来。”
服务员推开门，侧身让陈墨进去，然后轻轻带上了门。
包厢内暖气充足，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茶香。张扬正坐在主位的红木沙发上，姿态闲适。他今天穿了一件藏青色的羊绒衫，更显得沉稳几分。而在他旁边，还坐着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
这男人身材微胖，穿着一身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商务休闲装，手腕上戴着一块亮闪闪的名表，脸上带着生意人常见的、圆滑而精明的笑容。他见到陈墨进来，目光立刻上下打量了一番，虽然脸上笑容未减，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和审视，似乎不明白张扬为何会约一个明显是学生的年轻人过来。
“张哥。”陈墨先向张扬打了声招呼，不卑不亢。
“来了？坐。”张扬随意地指了指旁边的空位，然后对那个微胖男人介绍道，“刘哥，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陈墨，咱们市的竞赛状元，未来的交大高材生。”他又转向陈墨，“陈墨，这位是刘明宇，刘总，做建材生意的大老板，是我的好朋友。”
“刘总，您好。”陈墨依言坐下，腰背挺直，目光平静地看向刘明宇，微笑着问好。没有普通学生见到陌生大人物的紧张，也没有刻意讨好，仿佛只是在进行一次平常的会面。
刘明宇眼中的疑惑更深了，但脸上的笑容依旧热情，伸出手与陈墨虚握了一下：“陈墨同学，你好你好！年少有为啊！张扬可是很少这么夸人的。”
“刘总过奖了，张哥抬爱。”陈墨谦逊了一句，应对得体。
服务员进来询问喝什么茶，张扬做主点了一壶上好的龙井。茶香袅袅中，谈话正式开始。
起初，主要是张扬和刘明宇在聊，话题围绕着市里最近的一些市政规划、土地拍卖以及生意场上的趣事。陈墨安静地听着，并不插话，只是偶尔在服务员斟茶时，会用手指轻轻叩击桌面以示感谢，细节处显得极有教养。
他在观察，也在等待。他知道，张扬叫他来，绝不会只是让他当个听众。
果然，当话题聊到省城最近如火如荼的新区建设时，张扬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将话题引到了陈墨身上：“陈墨，你不是想去省城发展吗？对那边的新区建设，有什么看法？”
这个问题，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可谓超纲太多，甚至有些刁难的意味。刘明宇也端起茶杯，好整以暇地看着陈墨，想看看这个被张扬另眼相看的少年，会如何应对。
陈墨心中了然，知道正题来了。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抬起头，目光清澈而镇定，没有一丝慌乱。
他略一沉吟，没有直接回答好与不好，而是用一种符合他学生身份，却又带着超越年龄洞察力的语气说道：“张哥，刘总，我作为一个学生，了解的信息有限，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指正。”
先摆低姿态，然后才缓缓道来：“我觉得，新区建设，短期看是政策和投资驱动，但长期看，核心还是产业和人口的聚集效应。省城作为区域中心，有高校和科研优势，如果能借此机会，吸引更多高新技术产业落户，形成产业链，而不仅仅是房地产先行，那么新区的可持续发展潜力会更大。”
他没有空谈概念，而是提到了“产业聚集”、“高新技术”、“可持续发展”这些关键词，虽然浅尝辄止，但视角已经超出了普通高中生的范畴。
刘明宇原本带着些看戏意味的眼神，微微发生了变化，他放下茶杯，身体稍稍坐直了一些。
张扬眼中则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示意他继续。
陈墨受到鼓励，继续“有限度”地展现他的“远见”：“而且，现在互联网发展很快。我觉得未来，不仅仅是实体产业，像电子商务、互联网服务这些虚拟经济，也会成为城市发展的重要引擎。如果新区能在基础设施上，比如网络带宽、数据中心建设方面提前布局，或许能抢占一些先机。”
他点到即止，没有深入去谈什么移动互联网、大数据这些对于2009年来说还略显超前的概念，但提出的“电子商务”、“互联网服务”、“基础设施提前布局”，已经足够让在商场摸爬滚打的刘明宇感到惊讶了。
这小子……不像是个死读书的学生啊！刘明宇看向陈墨的目光，彻底变了，从最初的审视和疑惑，变成了惊讶和探究。
张扬将刘明宇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他看似随意地补充了一句，实则是在为陈墨的话增加份量：“听见没，刘哥？现在年轻人的眼光，可不能小觑啊。陈墨可是我们看着都觉得后生可畏。”
这句话，等于是在刘明宇面前，正式将陈墨放在了“可以平等对话”的层面上。
接下来的谈话，气氛明显更加融洽。刘明宇开始主动询问陈墨一些关于学习、关于未来规划的问题，言语间多了几分真正的重视。陈墨依旧保持着谦逊和得体的态度，该说的说，不该说的绝不多言，分寸把握得极好。
一场原本可能只是“官二代”一时兴起的茶局，在陈墨恰到好处的表现下，变成了一次成功的、初步的人脉拓展。他不仅巩固了与张扬的关系，更在刘明宇这位颇有实力的商人心中，留下了一个“沉稳、有想法、未来可期”的深刻印象。
他知道，这条通往未来的路上，又多了一块虽不庞大，却颇为坚实的垫脚石。而这一切，仅仅只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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