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扬州城西，紧邻旧运河岔道的一处深宅，外观古朴低调，内里却别有洞天。地下密室无窗，全靠几盏牛油大烛照明，光线昏黄跳跃，将围坐在沉重紫檀木圆桌旁的几张面孔映得忽明忽暗，神色各异。空气里弥漫着沉水香都压不住的紧张与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
“诸位，风声不对。” 坐在上首的，是一位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须的中年官员，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正是扬州府同知李兆庭，在知府被太子“荣宠”绊在明处时，他便是这群人暗中的核心。“昨夜宴席之后，我府上书房，窗棂闩扣有极细微的移位痕迹。虽未失一物，但……” 他捻须沉吟，眼中精光闪烁，“来人手脚极干净，若非我习惯在窗棂夹缝留一根发丝，几乎无从察觉。”
此言一出，密室中顿时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气声。
盐运司副使王焕之，一个面团团富家翁模样的胖子，此刻额角却渗出了细汗：“不瞒诸位，我内院库房外廊下，平日洒扫极净，昨日却多了一粒不该出现的蜡渍……虽已处理，但思之令人悚然。”
通判周文彬，干瘦精明，指节敲着桌面：“不止。我家那假山石隙，平日只有苔藓，昨日却发现了一点新刮擦的粉末，带着盐仓的味儿。” 他环视众人，“太子殿下……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宴请是假，松懈我等防备，趁机遣人摸咱们的老底，才是真！”
“岂止是老底！” 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在场唯一未着官服之人——大盐商白敬斋，满面红光，眼神却带着商贾特有的锐利与狠辣。“我那不成器的侄儿今早才支支吾吾禀报，说他名下两处平日里‘处置’些特别货物的仓房，昨夜似乎也有人探过。虽未进去，但外围留下的脚印，绝非寻常毛贼！” 他重重哼了一声，“这位太子爷，年纪轻轻，手段倒是阴得很！咱们之前，怕是都小瞧了他这‘黄口小儿’。”
“慎言！” 李同知皱了皱眉，提醒道。但眉宇间的忧色更重了。
“那如今该如何是好？” 王副使擦了擦汗，“太子显然不信表面账目，也不满足于刘显仁那条断了的线。他这是要掘地三尺！咱们那些事儿……” 他没说下去，但众人都明白未尽之意。
周通判阴声道：“眼下别无他法，唯有‘紧守门户’四字。各自回去，将紧要之物，该藏的藏，该毁的毁。所有往来，加倍小心，非绝对心腹，不得经手。账目上更要做得滴水不漏，哪怕他再查，也只能查出咱们愿意让他查到的‘损耗’和‘惯例’。”
“光守就能守得住吗？” 白敬斋冷笑，“太子既然起了疑心，又摆明车马要深挖，光是防守，被动挨打而已。依我看，得让他分分心，或者……让他有更感兴趣的东西。”
“白东家的意思是？” 李同知看向他问道。
白敬斋身体微微前倾，烛火在他眼中跳动，淡淡说道：“太子，今年不到弱冠吧？这个年纪的少年郎，正是血气方刚、慕少艾之时。他身边虽有那位英国公府的张小姐随侍，但那一位，看着就是个硬邦邦的护卫，不解风情。咱们扬州是什么地方？温柔富贵之乡！最不缺的就是解语花、颜如玉。”
他顿了顿，观察着众人的反应，缓缓道：“美人计。古来屡试不爽。未必真要如何，只需寻一两个绝色佳人，身世清白，最好略带些坎坷，能激起怜惜，又足够聪慧机敏，懂些诗书，有机会接近太子。若能引得太子少年心性，哪怕只是分去他些许心神，让他对扬州、对咱们，留下些旖旎印象，放松些警惕，便是大功一件。若能更进一步，探听些消息，吹些枕边风……岂不比咱们在这里干守着强？”
密室里安静了片刻。周通判捻着胡须，若有所思，说道：“这……倒也是个路子。太子毕竟年轻，若能以温柔乡软化其志，或可收奇效。只是，人选需万分谨慎，绝不能是咱们明面上有关联的，须得是‘偶然’邂逅，或是通过其他看似不相干的渠道献上。”
王副使有些犹豫，说道：“风险不小。若被识破，岂非罪加一等？”
“富贵险中求！” 白敬斋断然道，“况且，这并非要立刻做成什么，只是先行试探。找机会，让美人‘偶遇’太子，看其反应。若太子无意，咱们也没什么损失，不过费些金银；若太子有意……那便是天赐良机。总好过坐以待毙，等着他的暗探查到咱们头上！”
李同知沉吟良久，终于缓缓点头，说道：“白东家所言，不无道理。然此事需极周密，绝不可留下把柄。人选、时机、方式，皆要仔细斟酌，宁可缓，不可急。眼下首要，仍是如周通判所言，各自清理首尾，谨慎行事，莫要被抓住切实把柄。美人计一事……白东家，你人脉广，路子活，不妨先暗中物色着，待时机成熟，再议具体。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相互看看，眼下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纷纷点头同意。密室中达成了一种脆弱的共识，固守、清理、外加一个不确定的、带着香艳色彩的试探。
烛火摇曳，将众人心事重重的面孔投在墙壁上，晃动着，如同他们此刻不安的前景。白敬斋端起早已冷掉的茶，抿了一口，眼中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光芒。他向来相信，这世间许多难题，金银与美人，总能撬开一道缝隙。年轻的太子？或许正是最容易在此处失防的年纪。
密议散后，扬州城的黑夜似乎更加深沉。官员与盐商们各自悄悄回府，开始了一场无声的清理与遮掩。而一场针对太子曹玉成的、带着脂粉香气的试探，也在这片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悄然开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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