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办公室时,丁陌已经对着桌上那张关系图看了半小时。
图上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标注,像一张蛛网,而他就坐在这张网的中心。五根金条在暗格里,渔夫要的药品清单在脑子里,十二箱锡锭在三号仓库里——这些都是他的棋子,怎么下,往哪里下,需要仔细盘算。
最棘手的是药品。
盘尼西林不是普通药,是管制最严的战略物资。上海大小药房里根本见不到,黑市上偶尔能流出几盒,价格炒得比黄金还贵,还得碰运气。五十盒?一百包?两百瓶?别说买,打听一下都会引人怀疑。
不能走常规路子。
丁陌放下笔,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脑子里开始检索过去三年积攒的人脉——谁在卫生系统?谁在后勤部门?谁有药品渠道?
铃木商社的经理上次提过,他们跟日军医疗部门有生意往来。但那是正规渠道,量大,也查得严。
中村在机要室,能接触到一些内部文件,但弄不到实物。
山口宏刚当上铁路调度课长,管运输不管药品。
想来想去,只有一条路:从日军后勤系统的“损耗”里抠。
这不是新鲜招数。战争时期,物资流动大,管理总有漏洞。粮食、被服、燃料,每年都有大量“损耗”——有些是真损耗,有些是进了某些人的腰包。药品也一样,尤其是盘尼西林这种金贵东西,库存管理稍微松一点,就能流出一些。
关键是要找到那个能松一松手的人。
丁陌睁开眼,重新拿起笔,在关系图的一个角落里写下一个名字:渡边康夫。
渡边是日军驻上海后勤课的一名少佐,负责医疗物资的调配。丁陌半年前在一次酒会上见过他,四十来岁,微胖,喜欢喝清酒,说话时眼睛总往女人身上瞟。当时渡边喝多了,拉着丁陌抱怨,说上面卡得太死,连支盘尼西林都要层层审批,“那些当官的,根本不知道前线急需什么”。
这话里有怨气,也有空隙。
丁陌决定,就从渡边这里打开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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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丁陌去了领事馆旁边的电报局。
年轻职员还在打哈欠,看见丁陌,懒洋洋地问:“发报?”
“嗯,给南京铃木商社。”丁陌递过去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的是正常商务内容,询问一批棉纱的到货时间。但用的格式和暗语,是通知军统:明晚八点,外白渡桥下,十箱锡锭,钱货分离交接。
职员开始敲电报机,滴滴答答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回响。丁陌站在柜台前,看着窗外街上的行人。一个卖报童在吆喝当天的新闻,几个穿旗袍的女人结伴走过,黄包车夫拉着客人匆匆跑过。
一切如常。
但就在这如常的表面下,暗流已经开始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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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电报局出来,丁陌去了码头。
老陈正在调度室里跟几个工头说话,看见他进来,会立刻散了。
“竹下先生。”
“那批霉烂的箱子,看好没?”
“看着呢,三号仓库,加了把锁。”老陈说,“船方的人早上又来了,同意按原价赔偿,但要我们出个证明,说货物是运输途中受损的。”
“证明可以出。”丁陌说,“但赔偿款要现大洋,不要支票。”
“明白。”
“还有,”丁陌压低声音,“从二十二箱里挑十箱品相最好的,明天下午装车,运到外白渡桥附近。找个可靠的人去办,别用码头的人,从外面找。”
老陈愣了一下,但没多问。
“是。”
交代完码头的事,丁陌回到领事馆。在走廊里遇到中村,两人点头致意。擦肩而过时,丁陌低声说:“下午有空吗?想跟你打听点事。”
中村脚步顿了顿,点头。
“两点,茶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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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茶水间没什么人。
丁陌泡了两杯茶,递给中村一杯。两人在靠窗的角落坐下,窗外能看到楼下的院子,几个文员正在搬文件。
“中村君,想跟你打听个人。”丁陌喝了口茶,“渡边康夫,后勤课的少佐,你熟吗?”
中村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溅出来几滴。
“竹下君怎么想起问他?”
“有点生意上的事想请教。”丁陌说,“听说他管医疗物资,我有个朋友想弄点盘尼西林,但市面上买不到。想问问渡边少佐那边,有没有路子。”
中村沉默了一会儿,左右看看,确认没人,才压低声音说:“渡边少佐……这个人很贪。但确实有门路。上个月,医疗课那边报损了一批过期药品,按说要销毁的,但最后不了了之。我听人说,是渡边少佐‘处理’掉了。”
“过期药品?”
“对,说是过期,其实有些还有效。”中村声音更低了,“这种事不稀奇。仓库里东西多,管理乱,今天多报点损耗,明天少记点入库,时间长了,就能攒出一批‘多余’的物资。上面查也查不出来,账目都对得上。”
丁陌明白了。这就是他要找的空隙。
“中村君能帮我引见一下渡边少佐吗?”
中村犹豫了。
“竹下君,这种事……风险很大。万一出事,要掉脑袋的。”
“我知道。”丁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推过去,“不会让中村君白帮忙。”
布袋里是十块银元,沉甸甸的。中村看了一眼,喉结动了动。
“我……试试。”他把布袋收进袖子,“但不敢保证。渡边少佐这个人,很谨慎,不是谁都见。”
“你只管引见,剩下的我自己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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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丁陌去了李爷的茶馆。
茶馆里客人多了些,周明在柜台后面忙,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看见丁陌,他抬起头:“竹下先生,李爷在后院。”
丁陌往后院走。李爷正在天井里逗那只新买的画眉,看见他,放下鸟食。
“竹下先生,里边请。”
两人进了雅间。李爷给丁陌倒上茶,这才坐下。
“那批锡锭,买家找到了。”李爷说,“浙江来的陈老板,要两箱。价格按市价八五折,明天晚上交易,现大洋。”
“地点呢?”
“闸北老仓库,我熟悉的地方,安全。”
丁陌点头。闸北老仓库那一带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都有,确实适合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交易。
“陈老板可靠吗?”
“可靠,做了十几年五金生意,跟我打过几次交道。”李爷说,“嘴严,懂规矩。”
“那就好。”丁陌喝了口茶,“对了,药品的事,你问了吗?”
“问了。”李爷压低声音,“胡老板说,盘尼西林黑市上偶尔有货,但价格贵得吓人,一盒要三根金条,还得等。数量也少,一次最多两三盒。”
三根金条一盒?丁陌在心里算了一下。渔夫要五十盒,光这一项就要一百五十根金条。就算把十二箱锡锭全卖了,再加上渔夫给的五根金条,也远远不够。
果然,黑市这条路走不通。
“磺胺和止血粉呢?”
“磺胺便宜些,黑市上一包一根金条。止血粉更便宜,但也是管制药,不好弄。”李爷说,“竹下先生,您要的这些量……太大了。走黑市,不但贵,还容易暴露。”
丁陌没说话。他当然知道走黑市不行,刚才问,只是确认一下行情。
“我知道了。”他放下茶杯,“锡锭的事,你按计划办。药品的事,我再想想别的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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