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晨雾带着一股熟悉的、混杂着汽车尾气和早点摊烟火气的味道,弥漫在潘家园上空。
天色尚未大亮,古玩市场还沉浸在周末喧嚣过后的疲惫与静谧中,只有零星几个勤快的摊主在整理着货架,发出窸窣的声响。
王胖子家那扇旧木门被轻轻拉开一条缝,王凯旋那颗圆乎乎的脑袋先探出来,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番,像只准备偷油的老鼠。
确认胡同里空无一人后,他才回头朝屋里招了招手。
陈默走了出来。他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冲锋衣,背着那个塞得结实实、几乎与他瘦削背影等高的登山包,棒球帽的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苍白的脸。
与几天前刚逃出地下时的狼狈相比,他的伤势在发丘印的奇异力量和短暂休养下好了大半,左臂已能轻微活动,只是脸色依旧缺乏血色,眼底沉淀着与他二十二岁年龄不符的沉郁与冷冽。
王胖子紧随其后,也背着一个硕大的登山包,把他本就圆滚的身材衬得更加臃肿。他反手轻轻带上房门,落锁,动作带着一种与他平日性格不符的小心翼翼。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多余的语言,默契地一前一后,融入了清晨稀薄的光线与雾气中,朝着胡同外走去。
脚步踏在湿润的青石板上,发出轻微而沉闷的回响。
陈默的目光扫过两旁斑驳的墙壁、紧闭的院门、以及偶尔从门缝里探出头的、打着哈欠的流浪猫。
这些平日里司空见惯的景象,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蒙上了一层别样的、即将逝去的色彩。
他知道,这一走,很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不是物理距离上的无法返回,而是某种生活状态的彻底终结。
那个在忘古斋古董铺里,跟着养父学习辨识器物、偶尔被训斥、闲暇时和王胖子插科打诨的平凡日子,如同被风吹散的晨雾,将彻底消散在身后。
胸口的发丘印传来稳定而温凉的触感,提醒着他背负的东西。
养父惨死的画面、 “掌柜”那非人的恐怖、“蚀骨咒”的威胁、以及手札中那些惊心动魄的警示……这些沉重的现实,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冲散了那一点点不合时宜的感伤。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将帽檐压得更低,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模糊的街口。
“默子,”王胖子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试图用他惯有的方式驱散这略显凝重的气氛,“你说咱们这算不算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他努力想显得豪迈,但声音里那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紧张。
陈默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我们是去找生路,不是去送死。”
“对对对,生路,生路!”王胖子连忙点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等咱们找到那个什么谷,学了本事,再杀回来,把那个狗屁‘掌柜’和他那帮龟孙子……”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但随即意识到这个话题似乎更沉重,赶紧刹住,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两人走出胡同,来到了稍显宽阔的街道上。早班公交车的引擎声、清洁工扫地的沙沙声、以及远处传来的豆浆油条的叫卖声,构成了这座城市苏醒的交响。
他们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了北京西站的名字。
司机是个健谈的中年人,看着他们这身远行的装备,随口问道:“小哥儿俩这是要出远门?旅游?”
王胖子立刻接过话头,脸上堆起他那种极具欺骗性的、憨厚又带点市侩的笑容:“可不是嘛师傅,趁着年轻,出去走走,见见世面!去西安,看看兵马俑,爬爬华山!”
他说话间,还拍了拍身旁的登山包,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里面真的只是普通的旅行装备。
陈默则靠在车窗上,沉默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行色匆匆的路人……这一切曾经是他生活的一部分,此刻却感觉如此遥远和隔膜。
他就像是一个即将离岸的水手,看着熟悉的港口在视野中逐渐缩小。
出租车停在熙熙攘攘的北京西站广场前。巨大的现代化站房,川流不息的人群,各种口音和行李箱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躁动而充满活力的洪流。
买票,安检,候车。整个过程,陈默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他看似随意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目光从形形色色的旅客脸上扫过,留意着任何可能存在的、不怀好意的注视。
王胖子则显得有些兴奋和紧张,紧紧抱着自己的背包,一双小眼睛不安分地四处乱瞟,既像是在寻找潜在的“敌人”,又像是在单纯地感受这出远门的气氛。
“各位旅客,由北京西开往西安的列车已经开始检票……”
广播响起,候车室里的人群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向检票口。
陈默和王胖子随着人流移动,沉重的背包在拥挤中不时与人碰撞。
当陈默将那张硬质车票递进检票机,听到那声清脆的“滴”声时,心中仿佛也有什么东西,被正式剪断、放行了。
穿过长长的廊桥,踏上列车冰冷的金属踏板。找到对应的卧铺车厢,将沉重的背包塞进行李架。
王胖子一屁股坐在下铺,长长舒了口气,抹了把并不存在的汗:“我的妈呀,总算上来了!”
陈默则选择了靠窗的位置坐下。他没有去看王胖子,目光透过略微有些污渍的车窗,投向外面那个庞大、喧嚣、正在逐渐加速远离的城市。
列车缓缓启动,站台向后滑行,速度越来越快。
北京西站那宏伟的轮廓在视野中缩小,变成模糊的剪影,最终被更多的建筑物和远方灰色的天际线所吞没。
高楼、街道、立交桥、熟悉的城市标志物……一切都在窗外飞速倒退,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急速抹去的画卷。
他知道,那些平凡的、充斥着柴米油盐和市井琐碎的日子,也正如这窗外的风景一样,正以一种无可挽回的速度,离他远去。
胸膛里,那半块发丘印似乎感应到了他心绪的波动,传来一阵清晰而稳定的温凉,如同一个沉默的誓言和陪伴。
王胖子还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规划着到了西安先吃羊肉泡馍还是肉夹馍,试图用对美食的憧憬来掩盖内心的不安。
陈默没有搭话。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窗外华北平原的田野和村庄开始映入眼帘,看着铁轨无尽地向前延伸,没入未知的远方。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触碰到了怀中那本《青云手札》坚硬的封面。
平凡,已逝。
征途,伊始。
目标,秦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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