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无声地开了。
像一张黑色的嘴,悄无声息地吞噬了光线。
门外站着海大富。
干瘪,佝偻,像一截被岁月风干了的枯木。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廊下,浑浊得如同蒙尘的玻璃,却又透着一种能看穿人心的冷光。
韦小宝的心猛地一跳,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下意识想把那两粒骰子藏起来,但海大富的目光已经轻飘飘地扫了过来,落在他攥紧的手上。
“玩得可还开心?”海大富的声音嘶哑,像钝刀刮着骨头,听不出喜怒。
韦小宝后背瞬间冒出一层白毛汗。这老乌龟什么时候来的?看了多久?
他赶紧挤出笑,点头哈腰:“海公公!托您的福,活动活动筋骨……”
海大富没接话,只是慢吞吞地挪进门,反手将柴房的门重新掩上。
咔哒。
轻微的落栓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韦小宝觉得这柴房一下子变得更小,更憋闷,空气都重得压人。
海大富在屋里唯一一张破板凳上坐下,动作缓慢得像是个提线木偶。他仔细掸了掸袍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才抬起眼,细细地打量韦小宝。
那目光,像冰冷的滑腻的蛇,一寸寸爬过韦小宝的皮肤。
韦小宝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脚底板发凉,恨不得缩成一团。
“小玄子……”海大富慢慢开口,吐出这三个字,像在品味着什么,“你倒是会挑人玩。”
韦小宝心里咯噔一下。这老乌龟认识小玄子?他这话什么意思?
他不敢乱接,只能干笑:“碰巧,碰巧……”
“碰巧?”海大富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诡异的弧度,“这紫禁城里的巧事,可不多了。”
他不再看韦小宝,转而望向那小窗漏下的一线光,眼神变得有些飘忽,有些空洞。
“杂家在这宫里,待了多少年了……”他像是自言自语,声音低沉下去,“见过的人,经过的事,比你看过的砖头都多。”
韦小宝屏住呼吸,不敢打扰。他知道,这老乌龟不是在怀念,而是在敲打。
突然,海大富转过头,目光重新聚焦,变得锐利如针,直刺韦小宝:
“你说……是‘海公公’叫你来的?”
来了!
韦小宝头皮发麻,知道戏肉到了。他硬着头皮,努力让声音不抖:“是……是啊……”
“哪个海公公?”海大富追问,语速不快,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步步紧逼。
韦小宝脑门见汗,心念电转,把心一横,赌徒性子又上来了:“就……就是您老人家啊!我……我仰慕您老人家威名,特意来投奔的!外面人都说,海公公是宫里这个!”他偷偷竖起大拇指。
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
海大富就那么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韦小宝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沉默压垮了。
许久,海大富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很好。”他吐出两个字。
韦小宝刚想松口气。
海大富却接着道:“那你说说,杂家有什么威名?”
“……”韦小宝噎住了。他哪知道这老乌龟有什么威名?
“说不出了?”海大富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讥诮,“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
韦小宝两腿发软,几乎要跪下去。
就在这时!
海大富毫无征兆地动了!
他枯瘦的手掌在破桌面上轻轻一按。
没有声音。
没有碎裂。
但当他抬起手时,桌面上赫然留下了一个清晰无比、深达半寸的掌印!边缘光滑整齐,仿佛是用最锋利的模具瞬间压出来的。
内力!
精深到可怕的内力!
韦小宝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这老乌龟……是个绝顶高手!
海大富慢慢收回手,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盯着韦小宝瞬间惨白的脸,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杂家不喜欢听谎话。”
“更不喜欢……来路不明的人。”
他站起身,踱到韦小宝面前,阴影将韦小宝完全笼罩。
“小桂子,”他俯下身,那股老人特有的腐朽气味混合着一种冰冷的杀机,钻进韦小宝的鼻腔,“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杂家把你当细作,埋进后院的花肥坑里。”
韦小宝浑身一抖。
“二,”海大富伸出枯瘦的手指,几乎要点到韦小宝的鼻尖,“从今天起,你就是杂家真的干儿子。杂家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让你看什么,你就看什么。让你听什么,你就听什么。”
“选。”
没有第三个选项。
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韦小宝喉咙发干,心脏狂跳。
他看着海大富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温度的眼睛,又瞥了一眼桌上那个恐怖的掌印。
他知道,只要自己说错半个字,下一秒就会变成花肥。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脸上挤出最谄媚、最忠诚的表情,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干爹!干爹在上!受儿子小桂子一拜!以后儿子就是您老人家的一条狗!您让我咬谁我就咬谁!绝无二话!”
声音响亮,情真意切。
海大富静静地看着他表演,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等韦小宝磕了三个响头,他才缓缓道:“起来吧。”
韦小宝赶紧爬起来,垂手躬身,做出十足恭顺的样子。
海大富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扔给他。
“身上的伤,擦擦。”语气依旧平淡,“明天开始,杂家有事让你办。”
说完,他不再看韦小宝,转身,佝偻着背,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门,再次关上。
韦小宝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个冰凉的小瓷瓶,久久没有动弹。
后背的衣裳,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他看了一眼桌上那个掌印,又摸了摸自己还在狂跳的心口。
这深宫……
这老狐狸……
比扬州城最黑的赌场,还要凶险一万倍。
他喘了口气,嘴角却慢慢扯出一个极其古怪的表情。
怕,是真的。
可刺激,也是真的。
他掂了掂手里的瓷瓶。
“干爹……”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里听不出是敬畏,还是别的什么。
窗外的光,移了一下。
阴影变幻。
仿佛有什么东西,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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