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日起,所有民间祀典账目,须经城隍庙“合规审查”,未经备案者,视为非法集香,其所得香火,一律查没!
金光诏令上的阴文,笔画如刀,森然的威压几乎要凝成实质,压得幽冥司旧庙的门楣咯吱作响。
陆知微脸色煞白,一个箭步冲上前,看清那诏令上的字眼,心头猛地一沉:“观灯,这是冲着我们来的!崔明府这是要断我们的根!”
他急得在原地打转,声音里满是焦虑:“夜魇先生刚刚打响名头,水鬼溺叔那边香火日渐稳固,咱们的‘共济仓’才刚开始运转,要是香火被截断,之前答应百姓的米粮怎么办?民心一寒,再想聚拢就难了!”
庙内,沈观灯的魂火静静悬浮,没有丝毫波动。
她冷眼看着那道诏令,仿佛在看一份来自竞争对手的可笑公关稿。
非法集香?
合规审查?
这些词,她熟得不能再熟了。
前世她用这些条条框框把无数对手公司拖入泥潭,没想到今天,竟有人想用同样的招数对付她。
她盯着诏令上那两个龙飞凤舞的“合规”二字,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冷笑。
“合规?好啊,那就合规到底。”
她清冷的声音在庙内响起,带着一种让陆知微瞬间安心的镇定。
只见她魂体一动,案上的朱笔自行飞起,铺开一张崭新的符纸。
陆知微以为她要写什么反驳的檄文,却见她笔走龙蛇,写下的竟是一封抬头极为恭敬的信函。
信函的收信人,不是本城城隍崔明府,而是遥远的冥府都察院!
“观灯,你这是……”陆知微不解。
“他要讲规矩,我就陪他讲最大的规矩。”沈观灯声音里透着一丝兴奋的寒意,“我以幽冥司创始人的名义,向都察院申请启动‘区域性香火审计特别程序’!依据嘛,就是咱们那位铁面帝君谢无歧亲自颁布的第十道敕令——凡涉民生之祀,香火流向不明,引致民怨者,皆可提请第三方独立核验!”
这封信,与其说是申诉,不如说是一柄递出去的刀!
崔明府想用“合规”的笼子套住幽冥司,沈观灯反手就请来了“合规”的铡刀,要斩向城隍庙的根基!
三日后,崔明府封锁幽冥司账目的诏令还未正式下达到各村社,一道更具威严的青色法旨便从天而降,直入城隍府。
青蚨娘,这位专司香火账目的女判官,手持一枚都察院特批的铜印,面无表情地出现在了幽冥司的破庙门前。
“奉都察院特批,即刻成立‘本埠香火审计小组’,由本官主理,七日之内,彻查本城城隍系统近三年所有香火收支账目,任何人不得阻挠!”
陆知微看着眼前这位身着官袍、气息沉凝的女判官,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忐忑。
他恭敬地将青蚨娘迎入内堂,奉上香茶。
沈观灯的魂火飘然而至,却不急着问审计如何进行,反而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青蚨娘,您在城隍庙供职多年,深受明府器重,为何要接这个烫手的差事?”
青蚨娘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沉默了片刻。
她没有回答,而是从袖中取出了一本边角已经磨损、书页泛黄的残破账册,放在桌上。
“我干了三十年账房,每年呈报给上峰的账目,都是香火盈余三万束,风调雨顺,功德无量。”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冰砸在地上,“可我私下盘库,库房实存的香火,年年不足八千束。那两万多束香火去了哪里?是填了哪个无底洞,还是喂了哪头饕餮巨兽?没人问,没人敢查。”
她抬起头,那双常年对着算盘和数字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团压抑了太久的火焰,灼灼地盯着沈观灯。
“现在……我想知道答案。我不是在帮你,沈观灯,我是在帮我自己,找回一个账房先生该有的良心。”
沈观灯静静地看着她,魂火微微闪动,然后对着青蚨娘的方向,郑重地拱了拱手,如同凡人行大礼。
“幽冥司战略顾问团,欢迎您的加入。”
一场席卷全城的审计风暴,就此拉开序幕!
青蚨娘行事雷厉风行,她没有从城隍主庙开始,而是带着新成立的审计小组,突击检查了下辖的十二座村社分庙。
结果触目惊心。
大量的“空香坛”被发现——百姓虔诚供奉的米面油粮,竟被庙祝用掺了土的泥丸和染色的纸灰替换,而真正的供品,则早已被打包运走,流入城隍亲信们的私库。
更骇人听闻的,是一种被称为“代烧契”的凭证。
许多穷苦人家无力置办实体供品,便将省下的铜板交给庙祝,由庙祝“代为焚化”等价的香火。
然而账目显示,这些钱财尽数被庙祝私吞,连一缕青烟都不曾为百姓烧过!
“这哪里是代烧,这分明是代吞!”陆知微气得浑身发抖。
“别急着生气,把这些都记下来。”沈观灯的声音冷静得可怕,“陆知微,把这些证据分门别类,制成一本图文并茂的《香火黑洞图鉴》。再编一首童谣,就这么唱——”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念道:“一束香,三处跑,两处喂鼠一入庙。可怜百姓一片心,都让城隍喂了狗!”
这首童谣简单上口,又饱含怨气,一夜之间就传遍了全城的大街小巷。
民怨如同被点燃的干柴,瞬间沸腾!
就连崔明府座下的一些低阶判官和鬼差,听闻此事后都心惊肉跳,暗中将自己收受的供奉偷偷退了回去。
城隍庙内,崔明府气得将一张紫檀木桌拍得粉碎,怒吼着要将青蚨娘撤职查办。
然而,青蚨娘却在大殿之上,当着众判官的面,不卑不亢地反将一军:“明府若无亏心,何惧审查?属下恳请明府,不如开放库房,让百姓亲眼看看,他们一粒米一粒米供上来的香火,是否真的用在了赈灾济民之上!”
不等崔明府反驳,她又抛出一个更狠的提议:“为显明府清白,属下建议,设立‘香火透明日’!每月初一,将城隍系统所有收支明细张榜公布,公开诵读。百姓可持自家的信愿牌,现场质询账目!”
这番话正气凛然,又句句戳在“民心”之上,崔明府被堵得哑口无言,若不同意,便是心虚。
他只能咬着牙,被迫应允。
第一个“香火透明日”到来,城隍庙前人山人海。
当库吏念到“拨付三千斤米粮用于南城水灾赈济”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颤巍巍地举起手中的信愿牌,声嘶力竭地怒问:“胡说!我儿就在南城当差,他说灾民连一粒米都没见到!我供的十斤好米,你们到底发到哪里去了!”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库吏支支吾吾,汗如雨下。
“我们要溺叔那样的神!”不知是谁在人群中高喊了一句,“溺叔收了香火,是真的会下水捞人的!”
“对!我们信夜魇先生,他丑,但他不骗人!”
呼喊声此起彼伏,汇成一股洪流,几乎要将城隍庙的牌匾冲垮。
是夜,审计的最后期限已到。
青蚨娘将一本厚厚的、盖着都察院铜印的最终审计报告交予沈观灯。
报告显示,城隍系统近三年贪渎的香火,折合成阳间白银,足有八万余两!
这笔钱,足够重建五座护城堤坝,开办三所大型义学!
沈观灯却没有立刻拆封报告,她只是静静地问:“青蚨娘,您接下来,打算如何?”
青蚨娘望向窗外幽暗的星河,但走之前,我想把这套审计法,一笔一划,刻成阴文石碑,立在天下每一座城隍庙前。”
沈观灯笑了,魂火明亮如炬。
“辞官太可惜了。不如……不辞。留在里面,做我们的眼睛。”
远处,九天之上的云巅,谢无歧的身影一闪而过。
他手中凭空浮现一本名为《幽冥司运营评估》的卷宗,在他刚刚批注过的一行朱砂小字旁,又添上了一句。
“香火之弊,始于账目,终于人心。执灯者已点燃火种,下一步,该烧到天庭了。”
三日后,月黑风高。
阴堂再开,香火缭绕如雾。
崔明府端坐判台之上,面沉似水,三班衙役手持水火棍,列阵于堂下,肃杀之气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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