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森森,吹得殿内烛火摇曳不定,将两列鬼差狰狞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石板上,拉扯出扭曲的形状。
殿外,闻讯而来的百姓与各路游魂挤作一团,窃窃私语汇成一片嗡嗡的声浪,压抑不住的揣测在空气中发酵。
“完了,这回那幽冥司的女鬼怕是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了。”一个刚死不久的新鬼哆嗦着说。
“崔明府摆出这等阵仗,分明是要杀鸡儆猴,重振城隍庙的威严!”
“可惜了,溺叔和夜魇先生都是好神,要是幽冥司倒了,以后谁还管咱们这些苦哈哈的死活?”
议论声中,一道身影穿过人群,踏入了阴堂高高的门槛。
瞬间,满殿的喧哗与殿外的议论都为之一滞。
来者并非众人想象中那般,穿着象征待罪的素色囚袍,更没有丝毫惶恐不安。
只见沈观灯一身玄底金纹的长衫,宽大的袍袖随着她的步履无风自动,衣料上流光暗转,隐约可见袖口处用金线密密绣着一排小字——幽冥司q4战略规划。
这哪里是来受审的?这分明是来巡视的!
她身后,陆知微紧紧跟随着,双手郑重地捧着一个乌木长匣,匣中没有香烛供品,只有一叠叠码放得整整齐齐、散发着淡淡墨香的纸卷,纸页的页眉,赫然印着《基层神职绩效反馈表》。
沈观灯在殿中站定,目光平静地扫过堂上脸色铁青的崔明府,既不跪,也不拜,只是微微颔首,清越的声音便响彻了整座阴堂:
“属下沈观灯,奉都察院敕令,前来递交本季度‘公共服务薪酬结算申请’。”
一言既出,满殿愕然。
三班衙役握着水火棍的手都僵住了,殿外百姓更是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向城隍讨薪?
自开天辟地以来,只有信众向神明上供的,哪有鬼神倒过来找上司要工钱的道理?
崔明府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从判案高台之上猛地探出身子,森然道:“沈观灯,你可知此乃城隍阴堂,不是你那胡闹的草台班子!讨薪?你好大的胆子!”
沈观灯对他的怒火视若无睹,不待他继续发作,便从陆知微捧着的匣中取出一卷长长的帛书,当众展开。
“明府息怒,属下一切按规矩办事。”她语气淡然,却字字如钉,“据铁面帝君亲颁之第十道敕令,第三款,‘民生庇佑补充条例’明确规定:凡非在编正神,若能主动承担护佑一方、救济万民之责,并取得显着成效者,皆可依其实际履职情况,向当地神道系统申领香火补贴。”
她的手指在帛书上一行行划过,声音清亮,确保殿内殿外每个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过去三月,我幽冥司,代管溺亡水域,成功执行搜救十七起,救回落水百姓三名;受理民间奇冤,查明真凶,平反冤案两桩;于城西乱葬岗,镇压以活人炼器的邪修团伙一个;协理阳间工部,为青川河下游两段堤坝提供精怪劳力,工期缩短一月有余;并为四十三位无后孤魂举办追念祀典,安抚其心,化解其怨。”
她抬起头,目光直视崔明府:“以上种种,皆有卷宗可查,人证物证俱在。按照《阴司劳绩折算通则》,基础香火三千束,因民心归附,产生溢价加成两千束,合计应得香火五千束。现申请从本埠香火统筹池中,即刻拨付!”
“荒唐!”崔明府气得须发皆张,猛地一拍惊堂木,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你这是把神道当成了阳间的工坊?把功德当成了可以计价的货物?还论工计酬?简直是亵渎神明!”
沈观灯唇角勾起一抹冷意:“明府日日升堂,断阴阳之案,不也是履职?您座下诸位判官鬼差,每月领取的香火俸禄,不也是酬劳?我们幽冥司做的,是您没做,也做不到的事,桩桩件件都关乎民生,凭什么,不该给钱?”
这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崔明府和殿中一众神只的脸上。
就在崔明府被堵得面色发紫,即将强行发难之际,一个清冷的女声自侧殿响起。
青蚨娘手持一柄铜算盘,缓步而出,对着崔明府躬身一礼,随即转向众人,算盘珠子在她指尖拨动,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声响。
“启禀明府,经审计小组核查,上月城隍系统共济仓经整肃后,确有六千二百余束香火节余,尚未进行分配。依照都察院规章,此部分盈余,应优先补给奋战在一线护民之神只。”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中那些脸色各异的土地、山神、河伯。
“城东土地爷,去年一年只下乡巡视三次,收了八百束香火;北山山魈公,近半年未曾显形,仍领全额供奉……相比之下,幽冥司所请,并未超标,且有功绩实证。”
众神闻言,纷纷低下头去,面面相觑,竟无一人敢出言反驳。
崔明府怒视着这个自己曾经最信任的账房,声音从牙缝里挤出:“青蚨娘!你何时成了她的账房先生!”
青蚨娘再次躬身,不卑不亢:“属下不敢。属下只是在照章办事,算一笔明白账。若明府觉得幽冥司的申请不合规矩,那不如,请明府上奏天庭,废了帝君亲颁的第十道敕令?”
“你……!”崔明府一口气堵在胸口,险些背过气去。
废除帝君敕令?
这顶帽子扣下来,他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沈观灯见时机已到,立刻趁势推进,声音再度拔高:“薪酬之外,我今日还带来一份《幽冥司新增编制及岗位职责申请书》!”
她从匣中抽出另一份文件:“幽冥司拟设‘守夜人’‘渡魂使’‘信愿稽查’等七个关键岗位,所有岗位不靠敕封,不凭血统,只由实绩考核上岗!能者上,庸者下!”
她手一招,一直静立于阴影中的夜嚣子缓步走出。
他没有戴那张俊美书生的画皮,而是以那张腐烂狰狞的真容立于光中。
殿外有胆小的百姓发出一声惊呼,但更多的人眼中却是好奇与敬畏。
“这位夜魇先生,”沈观灯朗声道,“七日之内,以真容行走市井,不仅未惊扰一人,反获百名百姓真心评语,更以其天赋神通,助衙门捕快侦破‘采生折割’案,救下三名孩童。敢问明府,这样一位实干之神,难道不比某些终年躲在庙里、白吃空饷的‘正神’,更有资格享用百姓的香火吗?”
夜嚣子虽面目可怖,脊梁却挺得笔直,不卑不亢地承受着所有人的注视。
人群中,一个被父亲扛在肩上的孩童突然高高举起手中的糖人,大声喊道:“我不怕他!他抓走了吃小孩的坏人!我要把我的糖人给他!我要把香火给他!”
童言无忌,却如一道惊雷,彻底引爆了民心。
“对!给夜魇先生!”
“我们信幽冥司!”
崔明府看着殿外群情激奋的百姓,听着那一声声支持,他握着玉笏的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几乎要将那温润的玉石捏碎。
他知道,今日若是不允,他这城隍庙的牌匾,明日就要被百姓的唾沫给淹了。
许久,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死灰。
“……准。”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从喉咙里迸出这两个字,“特许幽冥司……按岗拨薪!”
殿外,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沈观灯微微一笑,在转身离殿之前,她缓步走到崔明府的案前,将一张制作精美的鎏金帖子轻轻放下。
“下月初一,我幽冥司将在城南双神亭,举行本埠首场‘香火分红大会’。”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我们将邀请所有供奉过幽冥司的信众到场,共同见证每一束香火的去向,都将账目公开,当场分红。届时,还请明府大驾光临,亲自莅临主持,也好让全城百姓看看,您这位父母官,到底是管神的,还是管钱的。”
说完,她不再看崔明府那张瞬间变得比鬼还难看的脸,转身而去,玄色长袍的袍角在空中划出一道决然的弧线,翻飞如旗。
殿内烛火猛地一跳,几欲熄灭。
“砰!”
崔明府终于抑制不住,猛地掀翻了面前沉重的紫檀木判案,卷宗文书散落一地。
他双目赤红,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怒声嘶吼:“她这不是要钱……她这是要我的印!要我的神位!”
而九天之上的云层深处,谢无歧修长的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一道凡人无法窥见的金纹法则,悄无声息地烙入了这方天地的地脉深处。
那是一部崭新的《香火流转法典》的雏形,在其卷首,赫然写着八个大字:
能者居之,信者予之。
夜色渐深,风波暂息,但所有人都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消息如长了翅膀般飞遍全城,不过一夜之间,城南那座久已有些破败的双神亭,便被人自发地打扫干净。
一匹匹崭新的红绸被缠上亭柱,一个个红灯笼高高挂起,连亭子周围的石板路,都被泼洒了清水,扫得纤尘不染。
天还未亮,便已有百姓携儿带女,抱着小马扎,从四面八方赶来,翘首以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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