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晏十二年的秋日,天高云淡,醉仙楼后园的菊花开得正盛。
然而,楼内的气氛却比往常多了几分微妙的紧张。
新晋花魁“倾城”江浸月,与昔日“师傅”柳如梦之间的暗流,已然涌动至台前。
这日午后,一位身着月白锦袍、气质温文的年轻公子在仆从的簇拥下踏入醉仙楼。
他便是吏部尚书家的三公子,陈玉书,素以雅好词赋、品味挑剔闻名。
他今日慕名而来,点名要听“倾城”姑娘讲解李商隐的晦涩诗篇。
消息传到江浸月耳中时,她正在自己的“听雪轩”内,为一位致仕多年的老翰林抚琴。
琴音淙淙,如高山流水,老翰林闭目捻须,甚是陶醉。
“姑娘,陈三公子到了,指名要见您呢。”
贴身丫鬟蕊珠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禀报,脸上带着几分为难,
“可您这边……”
江浸月琴音未停,只抬眼看了看蕊珠,眸中一片沉静。
她认得这位陈公子,是柳如梦以往的常客之一,颇欣赏柳如梦那份清冷才女的调调。
几乎在同一时间,消息也灵通地传到了柳如梦的“倚梅阁”。
柳如梦正对镜描眉,闻言,执眉笔的手微微一顿。
镜中映出她清冷的眉眼,此刻却染上了一层寒霜。
“陈三公子?”
她冷哼一声,
“他倒是心急,这么快就奔着新晋花魁去了。”
她放下眉笔,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去,告诉陈公子,就说我新得了一卷前朝孤本词集,内有对义山诗的独家注解,若他不弃,可来‘倚梅阁’共赏。”
她倒要看看,面对学问的诱惑,陈玉书是会选择那空有皮囊、腹中恐怕无甚墨水的小丫头,还是她这个真正的才女。
前厅雅间“流云筑”内,陈玉书正耐心等待着。
他并非急色之徒,此次前来,更多是出于对“倾城”姑娘那日一舞展现出的独特气韵的好奇。
门帘轻动,进来的却不是期待中的白衣佳人,而是柳如梦身边的丫鬟秋月。
秋月福了一礼,恭谨道:“陈公子万安。我家姑娘听闻公子在此,特让奴婢来传话。姑娘说她偶得前朝孤本,内有对李义山诗的精妙见解,不敢独享,特请公子移步‘倚梅阁’一同品鉴。”
陈玉书闻言,果然意动。
前朝孤本,独家注解!这对于嗜书如命的他来说,诱惑力极大。
他沉吟片刻,面上露出几分犹豫。
毕竟,他今日是冲着倾城姑娘来的。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再次被推开。
众人望去,只见江浸月怀抱着一把紫檀木琵琶,身着浅碧色曳地长裙,裙摆绣着疏落的竹叶,清雅脱俗。
她并未盛装,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簪一支白玉簪,却越发衬得容颜如玉,气质空灵。她身后跟着气喘吁吁刚跑到的蕊珠。
“倾城来迟,让公子久等了。”
她声音清越,如珠落玉盘,对着陈玉书微微一福。
目光扫过站在一旁的秋月,心中已然明了。
柳如梦此举,意在截胡。
陈玉书见到江浸月本人,眼中亦是闪过惊艳。
那日远观已是惊为天人,近看更是毫无瑕疵,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却又仿佛蕴藏着万千思绪。
“倾城姑娘不必多礼。”
陈玉书忙道。
江浸月直起身,目光转向秋月,语气平和:“秋月姐姐也在此,可是柳姐姐有何吩咐?”
秋月被她清澈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低头道:“回倾城姑娘,我家姑娘请陈公子去品鉴孤本。”
江浸月闻言,不仅未露愠色,反而浅浅一笑,那笑容如同春冰初融,带着几分疏离的暖意:“原来是柳姐姐得了好书。姐姐学识渊博,有她与公子论诗,自是再好不过。”
她话锋轻轻一转,抚摸着怀中的琵琶,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只是可惜了……方才在为刘老大人抚琴时,听其论及义山《锦瑟》之妙,心有所感,偶得几个旋律,正想试谱一曲,以琵琶演绎诗中‘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的缥缈意境,看来……今日是无法请公子品评了。”
《锦瑟》!谱曲!琵琶演绎!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陈玉书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李商隐的诗本就以含蓄蕴藉、意境朦胧着称,《锦瑟》更是其中翘楚,历来解者纷纭。
用音乐来诠释诗意?这是何等风雅、何等大胆又新奇的想法!
相比之下,柳如梦那前朝孤本的吸引力,瞬间大打折扣。
书可以慢慢看,但这现场谱曲、以乐释诗的机缘,可是稍纵即逝!
柳如梦擅长古琴,陈玉书是知道的,但于琵琶一道,她并不精通,更别提当场谱曲了。
陈玉书眼中瞬间迸发出炽热的光芒,急忙开口:“倾城姑娘且慢!这《锦瑟》谱曲之事,在下极感兴趣!不知姑娘可否……”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江浸月心中了然,面上却依旧淡然,她看向秋月,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既然如此,就请秋月姐姐回禀柳姐姐,陈公子这边,倾城先代为招待了。改日倾城必当亲自向姐姐请教那孤本中的妙处。”
秋月脸色一阵青白,看着陈玉书那毫不掩饰的期待目光,知道事不可为,只得讷讷应了声“是”,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倚梅阁”内,柳如梦正故作姿态地翻着一本旧书,等待着好消息。
见秋月独自回来,脸色不佳,她心中便是一沉。
“怎么回事?”
她放下书,声音冷了下来。
秋月扑通跪下,战战兢兢地将经过说了一遍,尤其强调了江浸月如何轻描淡写地提出“谱曲”,而陈公子又是如何立刻被吸引。
“谱曲?《锦瑟》?她怎么会……”
柳如梦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
她千算万算,没算到江浸月会出此奇招!
这根本不是她教的,甚至不是醉仙楼里常见的路数!
一想到江浸月不仅轻松化解了她的截胡,还反过来在陈玉书面前压了她一头,展示了自己不具备的“才华”,柳如梦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废物!”
她抓起桌上的一个茶盏,狠狠砸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吓得秋月浑身一抖。
“滚出去!”
柳如梦指着门口,声音尖利。
秋月连滚爬爬地跑了出去。
柳如梦独自站在满地狼藉中,看着窗外“听雪轩”的方向,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
江浸月……好一个江浸月!
这次,是她轻敌了!
但这只是个开始!
她绝不会让这个小贱人,继续踩着她的脸面往上爬!
而“流云筑”内,此刻却是另一番光景。
江浸月调试着琵琶弦,陈玉书坐在对面,目光灼灼。
几个伺候的丫鬟小厮守在门外,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断断续续却灵动的琵琶声,以及陈公子不时发出的惊叹和讨论声。
“听说了吗?刚才柳姑娘想请陈公子过去,被倾城姑娘三言两语就拦下了!”
“啧啧,柳姑娘这次可是踢到铁板了。倾城姑娘那谱曲的主意,真是绝了!”
“可不是嘛!看来这醉仙楼啊,以后有的是热闹瞧了……”
下人们的窃窃私语,如同微风,悄然传递着楼内权力格局的微妙变化。
江浸月用她的智慧与急智,赢得了这场“雅间争锋”的胜利,也向所有人宣告,她这个新晋花魁,绝非徒有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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