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京城的盛夏,闷热得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
烈日灼烤着青石板路面,泛起扭曲的热浪,连护城河的流速都仿佛迟缓了许多。
然而,比这天气更令人窒息的,是宸国朝堂之上那无声的硝烟与日渐紧绷的弦。
东宫,凌烟阁。
冰山融化带来的凉意,却驱不散顾玄夜眉宇间的阴鸷。
他面前摊开的并非边境军报,而是几份来自户部与漕运司的密奏,上面详细记载了近期盐引发放受阻、漕粮运输无故延迟、以及几处官营铁矿产量骤降的“意外”。
这些“意外”看似互不关联,细究其根源,却都隐隐指向了几位手握实权的皇兄——尤其是以五皇子顾玄明为首的势力。
“殿下,”
文镜先生的声音带着凝重,
“五皇子等人,近来动作频频。盐引之事,他们卡着‘审核’,拖延不发,致使淮北盐场积压严重,盐商怨声载道。”
“漕运上,则以‘清淤修闸’为名,故意放缓关键河段的通行速度,南方税粮迟迟不能北运。”
“还有那几处铁矿,负责的官员不是称病,便是借口矿脉枯竭,消极怠工。这分明是冲着殿下的新政和国库来的。”
顾玄夜修长的手指敲击着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父皇默许,无非是想看孤如何应对,顺便敲打孤,这江山,还不是孤一人说了算。他们以为,掐住盐铁漕运,就能让孤的新政瘫痪,让孤低头?”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大宸国舆图前,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淮北盐场、南北漕运干线以及那几处“出事”的铁矿。
这些都是帝国的经济命脉,一旦真正瘫痪,不仅国库收入锐减,更可能引发民乱。
“他们既然想玩,孤便陪他们玩一把大的。”
顾玄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凛冽的杀意,
“不过,他们恐怕想不到,孤的手中,多了一张他们永远也猜不到的牌。”
他转身,从暗格中取出一封译码后的密信,那是江浸月不久前通过秘密渠道送来的。
信中除了例行公事的问候,还附带了一条看似不起眼的情报——晏国工部与军器监,正在暗中大量收购一种名为“赤焰石”的特殊矿产,用于改良军械铸造,尤其是一种新型重弩的核心部件,需求迫切,甚至不惜溢价。
“赤焰石……”
顾玄夜指尖点着密信上的这三个字,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我宸国境内,此类矿藏虽不算富集,但恰巧,就在老五门人掌控的、如今‘声称’矿脉枯竭的云岭铁矿伴生矿脉中,储量颇丰,只是以往因其冶炼难度大,用途不广,未被重视。”
一个大胆而狠辣的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型。
“文镜先生,”
顾玄夜语气果决,
“立刻让我们的人,暗中联系可靠的、与淮北盐场和漕运关联不深的商户,以‘海外商社’的名义,秘密、分散地大量收购市面上的‘赤焰石’原矿,有多少收多少,价格可以比市价略高,但务必隐秘,绝不能引起老五那边的警觉。”
文镜先生先是一怔,随即恍然,花白的眉毛扬起:“殿下的意思是……釜底抽薪,围魏救赵?”
“不错!”
顾玄夜冷笑,
“他们不是卡着盐引,拖着漕运,停着铁矿吗?好,孤便让他们自顾不暇!待我们掌控了大部分‘赤焰石’货源,晏国那边需求急切,价格必然飙升。届时,我们再放出风声,称云岭铁矿并非枯竭,而是发现了珍贵的‘赤焰石’富矿!”
“你说,那些依附老五、如今正因盐漕受阻而利益受损的官员和商贾,会怎么做?他们是会继续跟着老五喝西北风,还是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向云岭这座突然出现的‘金山’?”
文镜先生抚掌赞叹:“妙啊!殿下!此计一出,五皇子阵营必生内乱!为了争夺‘赤焰石’的利益,他们自己就会打破在盐铁漕运上的同盟!我们不仅可以借此打破僵局,还能趁机将我们的人安插进去,甚至……大赚一笔,充盈殿下私库,以备不时之需!”
计划迅速而隐秘地展开。
墨羽麾下的“夜枭”负责情报传递与监控,文镜先生则调动顾玄夜暗中培植的商业势力,如同幽灵般在市场上悄然行动。
大量的金银如同流水般支出,换回一车车看似不起眼的“赤焰石”原矿,被秘密储存在几处绝不引人注目的货栈中。
起初,五皇子顾玄明及其党羽并未察觉,依旧沉浸在给太子制造麻烦的快意中,甚至在一次朝会上,顾玄明还得意洋洋地奏称“盐政漕运乃国之重器,需谨慎行事,宁可慢些,不可出错”,暗指太子新政过于急功近利。
顾玄夜在朝堂上并未激烈反驳,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表演,仿佛无可奈何。
这更助长了顾玄明一系的气焰。
然而,不过半月,情况开始悄然变化。
先是晏国那边通过隐秘渠道传来的收购需求越来越急,价格也开始悄然攀升。
接着,市面上流通的“赤焰石”原矿仿佛一夜之间变得紧俏起来,货源难寻。
一些嗅觉敏锐的商人开始打听缘由。
就在这时,几个看似不经意的“流言”开始在相关的官员和商贾圈子里流传开来:
“听说了吗?云岭那边好像不是矿脉枯竭,是发现了更值钱的宝贝!”
“什么宝贝?”
“好像是叫‘赤焰石’?对!就是这东西!晏国那边抢着要,价格翻着跟头往上涨!”
“真的假的?云岭不是五殿下的人管着吗?他们怎么不说?”
“嗨!肯定是想独吞呗!怪不得盐引、漕运那边拖着,说不定就是想转移视线,闷声发大财!”
流言如同野火,迅速蔓延。
利益,是驱动人心最有效的武器。
那些原本因盐漕利益受损而对五皇子略有微词的门人、依附的商贾,此刻听闻云岭藏着如此巨大的“财富”,而五皇子一派似乎想吃独食,顿时坐不住了。
开始有人暗中前往云岭探查,有人试图绕过五皇子直接与矿场接触,更有人在内部分赃不均而争吵。
五皇子阵营原本铁板一块的同盟,瞬间出现了裂痕。
顾玄明起初还试图弹压,声称是“谣言惑众”,但当顾玄夜在朝堂上,轻描淡写地抛出一份“海外商社”愿意高价、大量求购“赤焰石”的“商业意向书”,并“困惑”地表示“既然云岭有如此利国利民之矿藏,为何迟迟不开采,反任其埋没”时,顾玄明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宸帝端坐龙椅之上,看着太子轻描淡写间便化解了困局,甚至反将一军,让五皇子一派陷入内讧,他的眼神复杂难明。
有对太子手段的忌惮,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五皇子愚蠢的失望。
“既然有此利于国库之事,云岭铁矿便当尽快厘清,恢复开采,以应所需。”
宸帝最终一锤定音,语气不容置疑。
至此,五皇子在盐铁漕运上给太子使的绊子,不仅被全数瓦解,他自己还惹了一身骚,损失了不少暗中支持的力量,威望大损。
而顾玄夜,不仅顺利解决了危机,还借此机会,将自己的人手安插进了云岭矿务,更通过提前囤积的“赤焰石”,赚得盆满钵满,极大地充实了自己的秘密资金。
退朝后,顾玄夜回到凌烟阁。
窗外依旧闷热,但他心中却一片冰凉的清明。
“殿下神机妙算,老臣佩服。”
文镜先生由衷道。
顾玄夜负手而立,望着窗外玄京城灰蒙蒙的天空,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再次浮现出那张清丽的面容。
是她送来的情报,奠定了此番胜局。然而,想到这情报或许是她从楚天齐身边获取,想到她如今在晏宫的“如鱼得水”,他心中那点因胜利带来的快意便迅速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烦躁与刺痛。
“吩咐下去,”
他声音冷硬地打断自己的思绪,
“将此次所得利润,三成用于犒赏此次出力之人,三成纳入‘夜枭’用度,其余……全部购入军械粮草,秘密运往北境。”
“殿下,这是否会太过引人注目?”
文镜先生有些担忧。
顾玄夜转过身,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野心与冰冷:“父皇既然忌惮,那便让他忌惮得更彻底些。这宸国的江山,迟早要经历一场彻底的清洗。北境,才是关键。”
他不再去看那幅舆图,而是将目光投向南方,仿佛要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座永熙皇宫。
经济博弈的胜利,只是第一步。
真正的狂风暴雨,还在后头。
而那个远在晏宫的女子,在这场越来越危险的棋局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是他手中最利的刃,还是……最终会反噬的变数?
这个念头,如同鬼魅,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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