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初秋,永熙城的天空却依旧残留着夏末的燥热。
太液池的残荷在风中无力摇曳,御花园内的菊圃已初现花苞,但整个宫城的气氛,却比严冬更添几分肃杀。
凤仪宫虽朱门紧闭,皇后柳氏被禁足,但其盘根错节的家族势力,依旧如同无形的藤蔓,缠绕在晏国朝堂与市井的各个角落,是横亘在江浸月任务面前,最后也是最顽固的一道屏障。
流云殿内,却是一派与外界格格不入的温宁。
江浸月伤势已愈,只是眉宇间常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惹人怜惜的柔弱。
她如今是名副其实的柔昭仪,恩宠冠绝六宫。
此刻,她正坐在窗下,素手调香,清冷的香气与她沉静的气质相得益彰。
楚天齐下朝归来,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愠色。
他习惯性地走向流云殿,仿佛这里是能涤荡他所有朝堂烦忧的净土。
“陛下今日似乎心绪不宁?”
江浸月放下香匙,起身相迎,声音柔婉,带着关切。
她为他斟上一杯温度刚好的菊花茶,清火安神。
楚天齐接过茶盏,叹了口气,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揉了揉眉心:“近日京中物价颇不平稳,尤其是粮价与盐价,波动剧烈,御史台收到了不少民间诉状,言及有商贾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惹得民怨沸腾。”
他语气中带着身为帝王的忧虑,却也有一丝对底下官员办事不力的不满。
江浸月心中一动,知道时机已至。
她并未立刻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待他语气稍顿,才柔声开口,仿佛只是随口提起一件趣闻:“陛下为国事操劳,也要顾惜身子。说起这物价,臣妾前几日在看一些杂记,倒是想起一桩旧事。听闻……前朝也曾有过类似情形,当时是有几家背景深厚的皇商,联手垄断了江南漕运与淮北盐引,低买高卖,操纵市场,致使民不聊生,最终酿成大乱……”
她话语轻柔,如同闲谈,却巧妙地将“垄断”、“皇商”、“民不聊生”这几个词,精准地抛了出来。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楚天齐的神色,见他眉头微蹙,显然听进去了几分。
“哦?竟有此事?”
楚天齐放下茶盏,目光锐利了几分,
“昭昭还看了这些?”
江浸月适时地垂下眼帘,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臣妾愚钝,只是觉得陛下近日为此烦忧,便胡乱翻些杂书,想着或许……或许能宽慰陛下一二。是臣妾妄言了。”
她以退为进,更显真诚。
“不,你继续说。”
楚天齐被她勾起了兴趣,同时也为她这份“用心”感到熨帖。
“臣妾也只是道听途说,”
江浸月语气愈发谨慎,
“只是觉得,若真有那等势力庞大的家族,能同时影响漕运、盐业乃至京城百物价钱,其能量恐怕……非同小可。寻常商户,岂有这等本事?”
她点到即止,并未提及柳家,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种子,落在楚天齐因皇后之事早已心存芥蒂的土壤上。
接下来的几日,江浸月并未再主动提及此事。
但她通过蕊珠,以“采买些宫外新奇玩意儿”或“打听江南新式绸缎花样”为名,与宫外沈家暗中控制的商铺取得了更频繁的联系。
沈承运作为皇商,虽不及柳家势大,但其商业网络遍布南北,消息灵通。
在江浸月的指示下,沈家开始不动声色地搜集柳家及其旁系、门生利用权势,垄断京城及周边地区粮食收购、囤积居奇,以及插手盐引分配、抬高盐价的具体证据。
这些证据并非凭空捏造,而是柳家多年来肆无忌惮行事留下的真实痕迹,只是以往无人敢深究,或被人为压了下去。
同时,江浸月利用夜读相伴的机会,将她从顾玄夜处学到的、关于市场供需、货物囤积对价格影响的浅显经济学问,以“读史有感”或“听闻海外商贾有此说法”的方式,潜移默化地灌输给楚天齐。
她让他明白,物价异常波动的背后,往往不是简单的天灾,而是人祸,是操纵。
时机渐渐成熟。
这日,一位以刚直敢言着称的御史大夫周正,在早朝之上,手持厚厚一叠诉状与初步查证资料,痛心疾首地呈奏:
“陛下!臣近日微服查访,发现京中粮价飞涨,盐价高昂,绝非偶然!乃是有巨商大贾,倚仗权势,垄断市利!经查,以‘丰泰号’为首的几家粮行,背后皆有柳氏外戚身影,他们利用漕运之便,提前低价收购大量新粮,囤积于私仓,制造粮荒假象,继而高价抛售!”
“盐业亦是如此,柳氏门生把持部分盐引发放,与盐枭勾结,抬高官盐价格,私盐泛滥,百姓苦不堪言!此等行径,与民争利,动摇国本,其心可诛!京畿之地,已是怨声载道!”
他言辞激烈,证据确凿,不仅列出了涉事商号名称、囤粮地点的大致范围、抬价幅度,甚至还有几分按了血手印的苦主证词!
这些都是沈家暗中搜集、通过特定渠道“递”到周正手中的。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先前巫蛊案,尚属宫闱阴私,而此次涉及民生经济,直接触动了统治根基和普通百姓的切身利益,性质更为严重!
楚天齐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
他之前已因江浸月的“无意”提醒和周正的初步奏报而对柳家生出警惕,此刻听到这详尽的指控和“怨声载道”四字,怒火瞬间被点燃!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京城百姓因买不起米盐而怨声载道、街头骚动的场景!
而这背后,竟是他“贤德”的皇后家族在兴风作浪!
“岂有此理!”
楚天齐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声音冰寒刺骨,
“朕念及旧情,对柳家多有优容,不想他们竟如此贪得无厌,祸国殃民!前有巫蛊魇镇,后有垄断市利,动摇国本!柳氏一族,眼中可还有朕!可还有这晏国江山!”
他盛怒之下,当即下旨:“着三法司即刻严查此案!凡涉案柳氏族人及门生故旧,无论品阶,一律停职查办!所涉商号,即刻查封,囤积粮盐,全部充公,平价投放市场,以平物价!相关账目,给朕一笔一笔地查清楚!”
圣旨一下,如同雷霆席卷。
早已准备就绪的三法司官员立刻行动,如狼似虎地扑向柳家相关的产业和官员府邸。
一时间,柳家及其党羽鸡飞狗跳,人人自危。
大量囤积的粮食、盐货被从隐秘的仓库中搜出,堆积如山。
一本本记载着巧取豪夺、利益输送的账册被翻出,铁证如山。
京城百姓见状,无不拍手称快,对陛下“明察秋毫”、“为民做主”感激涕零,先前因物价飞涨而积累的怨气,瞬间找到了宣泄口,尽数倾泻在柳家头上。
消息传到被禁足的凤仪宫,皇后柳云舒闻讯,气血攻心,一口鲜血喷出,当场晕厥过去。
她深知,经此一事,柳家已是元气大伤,名声扫地,再难恢复往日荣光。
她在宫中的地位,也随着家族的崩塌,彻底沦为了空中楼阁。
流云殿内,江浸月听着蕊珠带着一丝兴奋的禀报,神色依旧平静。
她站在窗前,望着宫墙外那片似乎明朗了几分的天空,轻轻抚摸着腕上一只通透的玉镯。
利用经济手段,引发民怨,借力打力,这招还是从顾玄夜那里学来的。
如今用在对付晏国的皇后家族身上,效果出奇的好。
她不仅进一步削弱了最大的障碍,更在楚天齐面前,再次巩固了“聪慧解意”、“一心为他分忧”的形象。
虽然她从未直接说过柳家一句坏话,但所有的线索和认知,都是她一步步引导着楚天齐自己去“发现”的。
“娘娘,陛下下令严惩柳家,真是大快人心!”
蕊珠难掩激动。
江浸月淡淡一笑,未达眼底:“是啊,陛下圣明。”
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殿外秋风渐起,卷落几片早凋的梧桐叶。
皇后家族的倾塌,如同这落叶,已是必然。而江浸月在这晏国深宫的路,又扫清了一大块绊脚石。
只是,这场棋局,远未到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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