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京城的深秋,比永熙城更添几分萧瑟凛冽。
枯黄的梧桐叶在刺骨的北风中打着旋儿,不甘地坠落,被匆忙走过的官靴无情踏碎。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皇城巍峨的飞檐之上,仿佛酝酿着一场初雪,也压抑着人心。
东宫,凌烟阁。
地龙烧得极旺,驱散了外界的寒意,却驱不散顾玄夜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冰封千里的冷冽。
他独自立于巨大的宸晏边境舆图前,玄色蟒袍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背影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
他手中捏着一封刚刚译码完毕的密信,上面详细记录了晏国北境因柳家倒台、楚天齐重新洗牌后的一些细微兵力调整和后勤补给线的最新情况——这是江浸月冒着极大风险,在“情诗危机”后不久,抓住机会再次传递出的重要情报。
情报本身极具价值,足以让宸军在未来的边境摩擦乃至更大的冲突中占据先机。
墨羽已领命前去安排,文镜先生亦对此番情报的及时与精准表示了赞赏。
然而,顾玄夜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悦之色。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舆图上代表晏国都城永熙的那个点上,仿佛要将其灼穿。
脑海中反复回响的,并非情报内容,而是传递情报之人,以及文镜先生后续补充的、来自晏宫其他眼线的零星汇报——
“柔昭仪伤势已愈,陛下几乎夜夜宿于流云殿……”
“陛下亲自为柔昭仪作画,珍藏于寝殿……”
“秋猎遇刺,柔昭仪奋不顾身替陛下挡箭,情深义重……”
“陛下因柔昭仪思乡,有意来年南巡……”
每一句,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顾玄夜的心脏,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难以忍受的灼烧感。
她,江浸月,他亲手培养、亲手送入虎口的利刃,如今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中,竟绽放得如此“耀眼”!
她为那个男人出谋划策,为他安抚后宫,甚至……为他挡箭!
那本该是属于他的忠诚,属于他的智慧,属于他的……一切!
“砰!”
一声闷响,是他紧握的拳头狠狠砸在坚硬紫檀木桌案上的声音。
力道之大,让案上的笔架剧烈晃动,一支上好的狼毫笔滚落在地。
他却浑然不觉,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翻涌着墨色风暴,那里面交织着嫉妒、愤怒、不甘,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蚀骨的悔恨。
他仿佛能看到,在晏国那座华丽的流云殿内,楚天齐是如何温柔地拥着她,是如何欣赏着她的“才华”,是如何在她耳边低语,是如何……夜夜占有那原本应该属于他顾玄夜的温香软玉!
那个男人!
他凭什么?!
凭他是晏国皇帝?
凭他坐拥万里江山?
可那江山,迟早是他顾玄夜的囊中之物!
而那个女人……那个女人……
顾玄夜猛地闭上眼,试图驱散脑海中那些令他发狂的画面。
然而,那些记忆却更加清晰地浮现出来——揽月轩中她灯下对弈时凝眉的认真,梨林中她触景生情时眼角隐现的泪光,雷雨夜她依偎在他怀中寻求慰藉的脆弱,还有她为他出谋划策时眼中闪烁的智慧与决绝……
那些曾经被他视为可以利用、甚至偶尔会觉得厌烦的真情流露,此刻回想起来,竟像最醇厚的毒酒,饮时不觉,后劲却足以焚心蚀骨。
他以为自己是执棋者,冷静地将她作为最美的棋子落下。
却不知何时,自己的心也早已沦为了棋局的一部分,泥足深陷。
“殿下?”
文镜先生去而复返,手中拿着一份需要紧急处理的奏章,见到顾玄夜这般情状,心中暗叹。
他是看着太子长大的,如何能不明白此刻他心中的煎熬?
江姑娘确实是个世间罕见的奇女子,只可惜……
顾玄夜倏然睁开眼,眸中所有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但紧绷的下颌线和周身尚未完全散去的戾气,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何事?”
他的声音沙哑冰冷。
文镜先生将奏章呈上:“北境韩老将军八百里加急,根据……根据最新情报,已重新调整了冬季防务,并请示是否可以伺机进行小规模的反击,以试探晏军虚实。”
顾玄夜接过奏章,目光扫过,眼神锐利如刀。
很好,韩将军的动作很快。
他提起朱笔,毫不犹豫地批下一个“准”字,笔锋凌厉,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告诉韩擎,”
他放下笔,声音不含一丝温度,
“放手去做。要给孤打出宸军的威风!要让楚天齐知道,他晏国的边境,并非铁板一块!”
“老臣明白。”
文镜先生领命,却并未立刻离开,他斟酌着词语,缓声道:“殿下,江姑娘此次传递的情报,再次证明了她的价值与……忠诚。她身处险境,依旧心系殿下大业,实属难得。”
“忠诚?”
顾玄夜嗤笑一声,笑声中带着无尽的自嘲与冷意,
“她的忠诚,是对宸国,还是对孤?亦或是……只是为了她自己的血海深仇?”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阴沉,
“先生,你说,她如今在晏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楚天齐待她如珠如宝,她可还记得醉仙楼之耻?可还记得父母之仇?可还会……心甘情愿回到孤的身边?”
这话问得尖锐,甚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脆弱。
文镜先生心中凛然,知道太子已深陷情障,这于大业绝非好事。
他沉声道:“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亦不可为情所困。江姑娘如今是殿下手中最利的刃,她的价值在于她能助殿下成就霸业。至于其他……待江山一统,何事不可为?”
顾玄夜沉默了片刻,缓缓走到窗边,推开紧闭的窗扉,任由冰冷的秋风灌入,吹动他墨色的发丝和衣袍。
他望着窗外玄京城灰暗的天空,以及远处隐约可见的、属于其他皇子府邸的灯火,眼中重新凝聚起冰冷而坚定的野心。
“先生说的是。”
他声音低沉,仿佛在说服自己,
“是孤……失态了。”
他负在身后的手,却悄然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传令下去,”
他再次开口,声音已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与决断,
“加快对北境军需的调配,命兵部暗中筹备,明年开春之前,孤要看到对晏国全面用兵的详细方略!”
“殿下,是否太过急切?国内尚需稳固……”
文镜先生有些担忧。
“孤等不了了!”
顾玄夜猛地转身,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占有欲与杀意,
“这晏国,孤要定了!至于那个女人……”
他顿了顿,语气森然,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疯狂,
“她是孤的!只能是孤的!楚天齐碰过的东西,孤会亲手夺回来,然后……让他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窗外,秋风呜咽,卷起千堆枯叶,如同他心中翻涌不息、无法平息的醋海与执念。
捷报带来的不是欢欣,而是更深的刺痛与迫不及待。
灭晏,夺回江浸月,已成为他心中纠缠不清、必须达成的执念。
这条争霸之路,因这复杂难言的情愫,变得更加冷酷,也更加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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