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量爆发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暗红、金、银三色混杂的光芒,并非有序的攻击,而是混乱、狂暴、充满了自我毁灭气息的宣泄。它们从聂九罗单薄的身躯中喷涌而出,像一朵骤然绽放、却注定迅速凋零的诡异烟花,瞬间照亮了鸦寂谷上空沉重的雾霭,也映亮了那些扭曲扑来的黑影,以及下方银阑骤然凝重的脸。
这光芒没有任何具体的杀伤目标,它本身就是一种宣告,一种挑衅,一种……濒临极限的、不顾一切的燃烧。
冲在最前面的两只“影缚者”首当其冲。他们手中那由暗影和锁链构成的长鞭,在接触到这混乱光芒的刹那,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发出剧烈的“滋滋”声,鞭身上流淌的粘稠黑液瞬间蒸发大半!两个“影缚者”同时发出不似人声的尖锐嘶鸣,动作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和……畏惧?
不是对力量的畏惧,而是对这光芒中蕴含的、那种混乱、暴烈、却又带着某种奇异“存在感”的特质的本能排斥与困惑。仿佛他们面对的,并非一个可以轻易吞噬的猎物,而是一座即将喷发、充满了不可预测危险的活火山。
就是这短暂的凝滞!
银阑的箭,如同早已等待这一刻的毒蛇,从两个刁钻到不可思议的角度,无声地穿透了雾气,精准地没入了两个“影缚者”头颅与躯干连接处的“节点”!那里并非致命伤,却是他们能量运转的关键枢纽!
“噗!噗!”
两声闷响。箭矢上附带的、极其凝练的净化与冰封之力瞬间爆发!“影缚者”的动作彻底僵住,体表那些蠕动的符文骤然黯淡,眼中的漆黑光芒剧烈闪烁、明灭不定,最终彻底熄灭。两具躯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从半空中直挺挺地坠落下去,砸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却没有再动弹。
但银阑没有半分喜悦。她银灰色的眼眸死死盯着屋顶上那道光芒的中心——聂九罗。
释放了如此混乱庞大的能量后,聂九罗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上那耀眼却危险的光芒迅速黯淡、收敛。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脚下被血浸透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然后,她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双膝一软,向前栽倒。
没有坠落。因为在倒下的前一刻,一只染血的手,死死抓住了屋顶边缘一根突出的、粗糙的木橼。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指甲劈裂,鲜血顺着木橼缓缓淌下。
她单膝跪在了那里,头深深垂下,银色的发丝被汗水和血污黏在苍白的脸颊上,遮住了大半面容。只有剧烈起伏的、仿佛破旧风箱般的喘息声,证明她还活着。
远处黑暗中,剩余的那几道冰冷“注视”,在最初的惊愕后,似乎迅速做出了评估。聂九罗这自毁般的爆发,固然震慑了低等傀儡和“影缚者”,却也暴露了她已是强弩之末的事实。更重要的是,那混乱能量中蕴含的“灵性根源”气息,变得更加“纯粹”和……“诱人”了。
如同重伤垂死的猛兽,散发出的血腥味,对掠食者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短暂的寂静后,黑暗再次涌动。这一次,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傀儡冲锋,而是更加有序、更加隐蔽的……合围。剩余的“影缚者”和其他未知的猎手,开始从四面八方,如同耐心的蜘蛛,缓缓收紧包围网。它们在等,等聂九罗彻底倒下,或者……等一个更稳妥的时机。
银阑的身影再次消失在雾气中。她必须趁着对方重新组织攻势的间隙,解决掉外围那些烦人的低级傀儡,并尝试干扰那些猎手的合围。炎拓和老狗处理完谷口残余的敌人后,也正朝着这边艰难地汇合过来,但显然还需要时间。
木屋内。
沈寻在聂九罗能量爆发的瞬间,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那光芒中的混乱与决绝,让她瞬间明白了聂九罗的意图——她在用自己作为最后的筹码,为所有人争取时间,也是在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逼迫体内那些狂暴的力量,做出最后的“抉择”。
当看到聂九罗没有坠落,而是死死抓住了木橼,跪倒在屋顶上时,沈寻紧绷的神经才稍稍一松,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攥紧——她能撑多久?
沈珂紧紧抓着她的衣襟,小小的身体在发抖,空洞的眼睛望着屋顶方向,喃喃道:“……光……快灭了……好多……黑的……围上来了……”
沈寻猛地站起身!不行!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
她冲到门边,想要推开堵门的杂物冲出去,却被身后一股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力量拉住了衣角。
是沈珂。
“姐姐……”沈珂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九罗姐姐……不想……你出去……她在……‘说’……”
沈寻浑身一震,回过头:“她在‘说’什么?”
沈珂闭上眼睛,似乎在努力倾听、感知。“……她说……‘别出来’……‘相信我’……还有……”沈珂皱紧了眉头,似乎在分辨一个极其微弱、极其复杂的信号,“……‘等我’……”
等我。
这两个字,像一把带着冰棱的锤子,狠狠砸在沈寻心上,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却也砸碎了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恐慌。
聂九罗让她等。
不是推开,不是告别,而是……等我。
她在那么危险、几乎绝望的境地,还在尝试传递这样的信息。
沈寻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她看着那扇简陋的木门,仿佛能透过它,看到外面黑暗涌动中,那个孤立无援、却依然在倔强支撑的身影。
“……好。”她听到自己干涩嘶哑的声音响起,像是在对沈珂说,也像是在对门外那个人说,“我等。”
她不再试图冲出去,而是退回墙角,将沈珂紧紧搂在怀里,目光却像钉子一样,死死“钉”在木门的方向。她在等,用自己全部的意志和信任在等。
屋顶上。
聂九罗的喘息声渐渐微弱下去,不是因为好转,而是因为虚弱。抓住木橼的手指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滑脱。体内,那三条河流在经历了刚才那场不顾一切的宣泄后,似乎也陷入了某种短暂的“疲乏”和……“混乱后的奇异的寂静”。
暗红的“伪龙”核心依旧盘踞在深处,散发着冰冷的怨毒和饥渴,但那种疯狂冲撞的势头减弱了许多,仿佛也在评估刚才那场爆发的代价和意义。金色的“锁芯”之力黯淡无光,却依旧死死守护着意识核心最中央的那一点微光。银色的“影之匙”残留几乎消失不见,仿佛彻底融入了那场混乱的释放中。
而意识上空,那团代表着“沈寻存在”的温暖光团,却似乎并未受到刚才狂暴能量的太多影响。它依旧静静地悬浮在那里,光芒柔和却异常稳定,像暴风雪夜中窗棂后一盏始终亮着的、小小的油灯。
聂九罗的意识在虚弱的黑暗中漂浮。她能感觉到,四面八方,那些冰冷的、贪婪的“注视”正在收紧。她能听到,银阑在远处与傀儡搏杀的细微声响,能感觉到炎拓和老狗正在艰难靠近的气息。她也能“感觉”到,木屋内,沈寻那紧紧锁定着这个方向的、充满了担忧、恐惧,却又死死压抑着、强迫自己“等待”的意志。
还有沈珂转达的那两个字——等我。
她费力地掀起沉重的眼皮,透过被汗水和血污模糊的视线,望向下方木屋那扇紧闭的门。
嘴角,那个微小的、虚幻的弧度,似乎又加深了极其细微的一丝。
然后,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被血浸透、颤抖得几乎握不住任何东西的左手,缓缓抬起,伸向了自己的心口。
那里,是“锁芯”印记所在,也是那团温暖光团在她意识中映射的位置。
指尖触碰到冰冷潮湿的衣料,沾满了自己的血。她闭上眼睛,将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意志,所有残存的力量,全部集中,凝向那个位置。
不是调动能量,不是构筑防御。
而是在尝试做一件她从未做过、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做的事情——主动地、清晰地,去“触碰”和“回应”那团由沈寻的存在而点燃、此刻正支撑着她最后意识不散的温暖光。
不是索取,不是依赖。
更像是一种……笨拙的、无声的确认。
确认那份温暖的存在。
确认那份“等我”的约定。
确认自己……还想回去。
这微弱的、几乎不成型的意念,顺着那根早已在无数次生死与共、无声陪伴中变得无比坚韧的无色“弦”,悄然流淌了过去。
木屋内,正死死“钉”着木门方向的沈寻,浑身猛地一颤!
这一次,她感受到的不是冲击,不是呐喊。
而是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触碰”。像冰凉的指尖,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一丝几乎感觉不到的祈求,轻轻碰了碰她的心。
眼泪再次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和恐惧的泪水。
她用力抱紧了怀里的沈珂,将脸埋进妹妹瘦弱的肩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知道,那是聂九罗在说——
我还在。
我在努力。
你……再等等我。
就在这时!
屋顶边缘,聂九罗抓住木橼的那只手,终于因为失血过多和力竭,彻底松脱!
她的身体晃了晃,失去了最后的支撑,软软地向前倾倒,从屋顶边缘滑落!
“阿罗——!”木屋内,沈寻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几乎在同一时刻!
一道银灰色的身影,如同突破了空间限制,瞬间出现在聂九罗坠落的下方!是银阑!她在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摆脱了两个高级傀儡的纠缠,用后背接住了坠落的聂九罗!
巨大的冲击力让银阑闷哼一声,脚下岩石崩裂,但她稳稳地站住了。她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已经彻底昏迷、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的聂九罗,银灰色的眼眸里寒光暴涨!
“炎拓!老狗!拦住它们!”她厉声喝道,同时抱着聂九罗,身形如电,朝着木屋方向急退!
早已赶到附近、浑身浴血的炎拓和老狗,同时暴喝一声,如同两道铁闸,死死拦在了银阑退路的后方,迎向了那些终于按捺不住、从四面八方扑上来的猎手和残余傀儡!
最后的混战,在木屋前这片狭窄的空地上,轰然爆发!
银阑撞开木门,将聂九罗轻轻放在屋内最里面的兽皮上。沈寻立刻扑了过来,颤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
还有气。极其微弱,冰冷,但还在。
“她……”沈寻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力竭,重伤,体内力量冲突到了最危险的地步。”银阑语速极快,一边说一边迅速检查聂九罗身上的伤口,并掏出药粉和绷带,“但奇怪的是……她意识核心的那点‘光’,反而比之前更稳定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加固’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泪流满面、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的沈寻,银灰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了然,又闪过一丝复杂。
“先处理外伤,稳住生机。能不能熬过去,就看接下来几个时辰,她自己的意志,还有……”她没有说完,只是将药瓶塞进沈寻手里,“你来,我去外面帮忙。”
说完,她身影一闪,再次冲入外面惨烈的战团。
木屋内,只剩下沈寻、昏迷的聂九罗,以及蜷缩在角落、依旧睁着空洞眼睛望着姐姐们的沈珂。
沈寻用颤抖却异常稳定的手,开始为聂九罗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她做得极其仔细,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得仿佛怕碰碎了什么。眼泪不停地掉落在聂九罗苍白冰冷的皮肤上,又迅速被她擦去。
她一边处理伤口,一边低低地、语无伦次地对着昏迷的人说话:
“阿罗,你听见了吗?外面还在打……银阑、炎拓、老狗,他们都在拼命……”
“你说让我等你……我听到了……”
“你要撑住……你说过要弄清楚‘门’和‘锁链’的事……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还有那棵树……你还没告诉我后来怎么样了……你娘教你认字,后来呢?你还记得多少……”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却絮絮叨叨,不肯停歇。仿佛要用这些琐碎的语言,织成一张温暖的网,将床上这个冰冷脆弱的人,牢牢地网在人间。
她不知道聂九罗能不能听见。但她必须说。
就像聂九罗在屋顶上,用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意念,回应她的“等待”一样。
她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试图告诉对方——
我在。
别怕。
我们一起。
屋外,厮杀声、怒吼声、能量爆裂声,交织成一片,如同炼狱的序曲。
屋内,昏黄的油灯下,是沈寻低低的絮语,和聂九罗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
冰封的河流下,暖流在艰难地涌动、汇聚。
长夜未尽,黎明尚远。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方小小的、充满了血腥与药味的简陋空间里,有一盏灯,还在固执地亮着。
为那个在黑暗中挣扎的人。
也为那个在灯下,不肯放弃等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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