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在山梁上打着旋儿,吹得人脸颊生疼。霜霞把骡车往缓坡上一勒,跳下来就开始清点药箱。她动作麻利得像劈柴,药锄拨开满地凋落的粉紫花瓣,露出的黑土很快垫上油布和干草。“哨卡过来五里地,撤退有活路!”她头也不抬,声音清亮干脆。
几枝开得正盛的达子香递到她眼前。郑淑娴站在旁边,脸色还有点苍白,细长的手指小心翼翼捧着花枝:“霜霞姐,放这里行么?”花瓣上的露珠滚到指缝里,冰凉。
萧锋和李长生策马冲上坡顶,带起一阵风,花瓣扑簌簌乱飞。“沟口设了双岗,”萧锋利落地下马,眼神锐利地扫过这临时救护点,“动静不对劲。”
他的目光扫到炮弹壳里的达子香,刚灌的山泉水映着花影。郑淑娴正俯身理着花苞,指尖碰了碰紧裹的粉紫花萼,被身后突来的马蹄和人声惊得一颤,一朵花瓣颤巍巍掉进水里。她猛地抬头,正撞上萧锋看向这边的目光。
那目光沉稳深邃,像深潭。郑淑娴觉得耳根子“嗡”地一下就烧起来,慌忙低下头去捋并不乱的鬓发,心跳得擂鼓似的。指腹沾了露水,冰凉的,却压不住颊边腾起的热意。
“白药还剩几包?”萧锋的声音已经转向霜霞,稳得像钉进冻土里的桩子。他看着她将最后两包药郑重地放进药箱底层。
“三包,吊命的。”霜霞合上箱盖,拎起药锄,“不怕!漫山遍野都是药!”阳光下,她沾着泥点的手指关节有力。她大步走向坡顶更浓密的花丛,粉紫的花浪迅速淹没了她利落的身影。
萧锋的目光追着那背影没入花海深处,那挺直的腰背,那股一往无前的劲儿。他喉结无声地滚动,眼里的情绪沉甸甸的,是并肩血肉里磨出来的敬重,是风刀霜剑刻进骨子里的爱惜。这女子,就是冻土里开出来的达子香,顶风顶雪也要泼辣辣地开。
他微微侧了侧脸,眼角扫过花插旁的郑淑娴。她还在笨拙地试图把那几根花枝摆得更好看些,微低着头,露出一段纤细白净的后颈,上面那抹绯红久久不散。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意,萧锋不是石头,怎能不知?只是硝烟呛肺,生死一线,有些东西得死死按在心窝最底层,不能碰。
风更烈了。高处的达子香被摇撼得像紫色的波涛。
“萧大哥……”郑淑娴忽然转过头,声音轻得像花瓣落在水上,“你肩膀……”她指着他左肩旧伤的位置,“药煎好……用热水多捂捂?”那眼睛里的关切,水汪汪的,几乎要溢出来。脸颊红得更艳了,她顿了顿,鼓起勇气添了一句,“花……花开了……顶顶邪气的东西也怕!”她指指炮筒里被风催开、终于绽出柔嫩粉紫的花朵。
长生蹲在边上擦火镰,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风刮着远处的花丛,卷着花瓣劈头盖脸地扑来,糊了小少年一脸。他“呸呸”吐掉沾在嘴边的花瓣:“霜霞姑真神!那么大坡,她上去快得跟飞似的!”他好奇地歪着头,“萧大哥,上回在秃尾巴沟,鬼子火力那么猛,你和霜霞姑是怎么把药箱带出来的?还有闲心折花不?”
李长生傻乎乎的疑问像根针,一下子扎破了两人间沉默的薄冰。郑淑娴倏地攥紧了指尖刚拾起的另一朵花瓣,力道大得几乎要揉碎它。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萧锋,又立刻扭开脸,盯着地上零落的花瓣,耳根那点红烫得吓人。
萧锋脊背微微一僵。秃尾巴沟……生死狂奔……霜霞……替他挡了迸飞的弹片,血糊了他半边脸……而她只是咬着牙说了句“快走”,顺手从炸断的路边荆棘丛里扯了把带血的野花塞进他空着的手里……那是路上给伤员止血的。他手指用力搓了搓粗糙的枪身,手心的茧子磨得发烫。那沾着热血的野花,和眼前这娇嫩的新瓣,仿佛在同一个伤口上重叠。
他沉默了几秒,开口时声音依旧沉静,只对着郑淑娴那边若有若无地侧了侧身,算是回应了她那份灼热的关切,也像是对长生解释:“路边的野蒿草。随手撅了……比什么花都顶用。”那低沉的声音里难得透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温和。
风卷着破碎的花瓣从山脊上掠过,迷了人的眼。坡顶的花丛里突然传来霜霞清亮的声音,穿透山风:“萧锋!西南崖缝里那几棵!花骨朵紫得发黑,药力最顶!”
萧锋像从某种重压中挣脱出来,猛地抬头应道:“看清了!那片石砬子陡,别硬上!”他招呼李长生,“跟我走,接应一下!你霜霞姑采药比打仗还虎!”说着已大步流星朝声音来处追去,步履间带着战场指令下达时的干脆利落。李长生忙不迭跟上。
郑淑娴孤零零地留在原地。风卷起她的鬓发,几片被碾碎的粉紫花瓣粘在衣襟上。她慢慢松开紧紧攥着的拳头,几片被揉烂的花瓣从指缝间飘落。她弯腰,轻轻抚了抚炮筒里那几枝在风中微微颤抖的达子香,花瓣柔嫩,如同少女无遮无拦的心事。
“霜霞姐……萧大哥……”她低低唤了一声,声音在风里散开,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她抬起头,望着那两道迅速融入漫山粉紫花浪的身影——一个挺拔坚硬,一个英姿飒爽。阳光刺破云层,将花瓣映得近乎透明。炮筒里的达子香,在风中舒展着,努力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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