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扒皮那双浑浊而多疑的三角眼,如同两把淬了毒的冰锥,时刻悬在韩七的头顶。那份毫不掩饰的怀疑,让韩七如同一张被拉满的弓,每一寸肌肉、每一次呼吸都绷紧到了极致。
他变得更加沉默,像一块被投入深水的石头,在喧嚣的矿洞里几乎不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挥镐的动作刻意放慢了几分,甚至在某些时刻,他会佯装脱力,镐头“不小心”砸在无关紧要的岩石上,溅起几点火星,然后扶着岩壁剧烈喘息,将一个“重伤未愈、勉力支撑”的矿奴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必须如此。胸口的秘密,是他绝不能暴露的逆鳞。
然而,双倍的任务额度像一道催命符,监工们巡视的冰冷目光如同缠绕在脖颈上的毒蛇,不断收紧,剥夺着残存的喘息之机。在这双重压迫下,生存的空间被压缩到了极限。
韩七只能依靠那微弱却日益清晰的感知,以及小腹处那缕暗沉气流的支撑,拼命压榨着这具身体里最后的潜能。旧的伤口反复崩裂,尤其是虎口处,鲜血早已将粗糙的镐柄浸润得暗红发黑,每一次挥动,都伴随着钻心刺骨的疼痛,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灾难在一个看似寻常的瞬间降临。
他在撬动一块异常顽固、嵌入岩壁深处的黑石时,镐尖猛地打滑!巨大的反作用力让他整个人向前趔趄,而那失控的镐柄尾部,带着金属的冰冷和惯性,“嘭” 的一声闷响,狠狠撞在了他的胸前——不偏不倚,正是那隐藏着天殒碎骨的位置!
“呃啊——!”
一股远超寻常伤痛的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钎,瞬间贯穿了他的胸腔!韩七眼前一黑,踉跄着重重撞在旁边的岩壁上,才勉强没有倒下。额头上瞬间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脸色惨白如纸。
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正从层层布条之下迅速渗出,浸透了内衫,带来一片令人心悸的湿濡感。
又流血了。
但这次的感觉截然不同。疼痛并非仅仅停留在皮肉,而是尖锐地、深入地,仿佛直接作用在了那紧贴胸骨的碎骨本身,引动了某种深藏的反应。
他强忍着几乎令人晕厥的痛楚,趁周围矿奴都在埋头苦干、监工视线移开的刹那,迅速撕下内衣相对干净的下摆,死死按在胸前伤口的位置,用更大的力量将布条重新勒紧。
收工的哨声响起时,韩七几乎是拖着半条命,挪回了那个散发着霉味和绝望气息的棚区。他蜷缩在最阴暗的角落,像一头受伤的幼兽,警惕地确认无人留意后,才颤抖着手,一层层解开那已被鲜血彻底浸透、变得僵硬冰冷的布条。
伤口比他想象的更深。皮肉外翻,边缘泛白,暗红色的血液仍在缓慢地渗出。而紧贴在那狰狞伤口下的暗沉碎骨,已被他自己的鲜血完全染红。那些古老晦涩的纹路,此刻仿佛吸饱了血液,在棚区微弱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妖异而暗沉的红色,隐隐流动,仿佛拥有了生命。
他忍着痛,试图用干净的布角擦拭碎骨上的血迹。
然而,下一刻发生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液几乎冻结!
浸入那些纹路的鲜血,非但没有被擦掉,反而像是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竟丝丝缕缕、主动地朝着骨片内部渗去!任凭他如何用力擦拭,血迹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淡、消失,仿佛被这块骨头“吃”了下去!
与此同时,碎骨与他皮肉接触的边缘,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吮吸感!
紧接着——
一股前所未有的、精纯而磅礴的温润气息,猛地从碎骨深处爆发出来,不再像以往那样丝丝缕缕地渗透,而是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那狰狞的伤口,悍然冲入他的体内!
“嗡——!!”
脑海深处仿佛有一口巨钟被狠狠撞响!无数细碎的金色光芒在意识中炸开,化作亿万根灼热的金针,在他颅内疯狂攒刺!
这精神层面的剧痛几乎让他瞬间昏厥。
但剧痛过后,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清明!
他“内视”到了——那股涌入体内的温润洪流中,竟然夹杂着无数极其细微、闪烁着难以言喻光芒的残缺光点!这些光点如同拥有灵性,一进入他的经脉,便疯狂地融入丹田中那缕暗沉气流!
原本缓缓流转的气流,像是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瞬间沸腾、膨胀!以前所未有的狂暴速度,在他尚且狭窄脆弱的经脉中横冲直撞!
“嗬……嗬……”
韩七死死咬住牙关,牙床都因过度用力而渗出血丝。他整个人蜷缩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额角、脖颈、手臂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汗水如同溪流般从全身每一个毛孔涌出,瞬间浸湿了身下肮脏的草堆。
痛!撕裂般的痛!仿佛身体下一秒就要被这股失控的力量从内部撑爆!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痛苦彻底淹没,以为会就此爆体而亡的刹那——
那狂暴灼热到极点的气流,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猛地调转方向,如同咆哮的怒龙,狠狠冲向了他胸前那仍在渗血的伤口!
奇迹,就在这一刻发生。
血流不止、深可见骨的伤口,在这股融合了神秘光点的狂暴气流冲刷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蠕动、收缩!
鲜血瞬间止住!
外翻的皮肉如同被无形的手抚平,新的肉芽以近乎神迹的速度疯狂滋生、交织、愈合!
短短十几次呼吸的时间,那道原本深刻的伤口,竟然已经完全愈合!只留下一条粉红色的、略显娇嫩的新生疤痕,以及周围干涸发暗的血痂,证明着这里曾经受过多么严重的创伤。
而那股修复了伤口后的气流,仿佛耗尽了狂暴的戾气,变得温顺而厚重,缓缓沉回丹田深处。
韩七清晰地感觉到,这股气流的总量,明显壮大了整整一圈!色泽变得更加深邃暗沉,原本的凉意中,多出了一份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亘古的厚重与古老气息。
“呼……呼……”
韩七彻底瘫软在冰冷的草堆上,像一条离水太久濒死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浑身湿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极度的脱力感席卷全身,但一双眼睛,却在黑暗中瞪得极大,充满了无与伦比的震惊与茫然。
他的血……他的血竟然能激发这片碎骨更深层、更强大的力量?
那些残缺的光点是什么?是碎骨中蕴含的古老记忆碎片?还是某种他不理解的传承信息?
就在刚才那电光石火的瞬间,他的确捕捉到了一些极其模糊、支离破碎的画面:无垠的黑暗星空、庞大到遮蔽星海的阴影、震耳欲聋却无法理解的咆哮、以及一道冰冷、浩瀚、漠然如同天道般的意志……
但一切都太快了,太模糊了,如同指尖流沙,根本无法抓住和理解。
他颤抖着抬起手,指尖轻轻抚摸上胸前那已然愈合、只留下疤痕的位置。疤痕之下,那片碎骨紧贴着皮肉,传来一种更加温润、甚至带着一丝血脉相连般的亲和力。
它不再仅仅是一个藏在身体里的异物。
它仿佛……正在真正地,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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