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江妈妈的病情终于稳定下来，各项生命体征趋于平稳，经主治医生评估后，获准从重症监护室转入了条件好些的普通单人病房。
病房里有独立的卫生间，窗户朝南，阳光可以洒进来，比起IcU那种时刻弥漫着紧张气息的环境，这里让人感觉稍微放松了一些。
但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以及床头那些依旧在默默运转的监护仪器，依然在提醒着人们，这里是病房。
转入普通病房后，陪护的条件也相对宽松了一些。
江辰和沈知意便开始了一种无声的默契——轮流守在医院。
通常是白天由沈知意过来，处理一些细致的护理工作，比如用棉签沾水湿润婆婆的嘴唇，定时帮她翻身、按摩四肢，防止出现褥疮和肌肉萎缩。
她会轻声细语地对着昏迷的婆婆说说话，尽管得不到回应，但她还是坚持说着，说说天气，说说外面发生的趣闻，甚至……会提到远在澳洲的儿子欢欢的近况，虽然那些近况大多也是她从有限的、简短的越洋通话中拼凑出来的。
她做这些事情时，神情专注而温柔，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那种细心和耐心，连偶尔进来查房的护士看了，都忍不住会夸赞两句。
江辰则更多负责晚上的陪护。
他下班后会直接赶来医院，替换沈知意。
夜里，他就靠在病房里那张窄小的陪护椅上，浅眠。
仪器任何一点微小的声响，都会让他立刻惊醒，查看母亲的情况。
他的话不多，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坐着，或是处理一些手机上的工作。
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支撑。
这天晚上，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依次亮起。
沈知意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江辰到来后就立刻离开。
她打来一盆温热的水，水中浸着一条柔软的白色毛巾。
“我……想给妈擦擦身子，会舒服一点。”她对坐在一旁看手机的江辰轻声解释道，语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征询。**
江辰抬起眼，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手中冒着热气的水盆上停留了一秒，然后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他又重新低下头，视线落回手机屏幕上，但注意力却似乎无法再集中。
他的眼角余光，不由自主地跟随着沈知意的动作。
沈知意将水盆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拧干毛巾。
她先是极其轻柔地、一下一下地擦拭着江妈妈的脸颊。
昏迷中的老人，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嘴唇也缺乏血色。
温热的毛巾拂过皮肤，带来一丝暖意。
接着，沈知意又开始擦拭江妈妈的双手，她托起婆婆那只因为输液而有些浮肿的、布满老年斑的手，动作轻柔地擦拭着手背、手指的每一寸皮肤。
她的神情是那样的专注，眼神中流露出的，是毫不掩饰的心疼和关切。
江辰静静地看着。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毛巾浸入水中的轻微声响，以及仪器规律的滴滴声。
看着沈知意那副低眉顺眼、悉心照料的模样，一个复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江辰的心底冒了出来：“也许……她不一定是个好妻子……”这个想法，带着一丝苦涩和自嘲，“但对于妈妈来说……她的的确确……是个难得的好儿媳了。”
这份好，是装不出来的。
那是日久天长的相处中，真心换真心的自然流露。
想到母亲以往提起这个儿媳时，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喜爱和维护，江辰的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如果……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这个家，本该是多么的……圆满。
就在他心神恍惚之际——
“嗯……”
一声极其微弱的、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呻吟声，突然在寂静的病房里响起！！！
！！！
这声音虽然轻得几乎听不见，但在这落针可闻的环境里，却如同一声惊雷！！！瞬间将沉浸在各自思绪中的江辰和沈知意，同时惊醒！！！
两人几乎是同时猛地抬起头！目光像触电一样，齐刷刷地射向病床上的江妈妈！！！心脏，在那一瞬间，都提到了嗓子眼！！！
“妈！”“妈！”
两声急促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紧张的呼唤，同时从两人的口中迸发出来！！！
江辰一个箭步就冲到了床边！沈知意也立刻放下手中的毛巾，俯身凑近！！！
只见病床上，江妈妈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她的头，开始不安地、极其缓慢地在枕头上左右转动着，嘴唇也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那表情，看起来有些痛苦，但这种“动态”的反应，对于已经昏迷了好几天的病人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令人振奋的好转迹象！！！
“妈！您醒了吗？您能听见我们说话吗？”江辰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明显的颤抖，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问道。
知意也紧张地握紧了双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婆婆的脸。
然而，江妈妈并没有睁开眼睛。
她只是继续着那种无意识的、痛苦的辗转，呻吟声断断续续，微不可闻。
“我去叫医生！”江辰反应过来，立刻转身，几乎是跑着冲出了病房。
不到两分钟，值班医生和一名护士便跟着江辰快步走了进来。
医生迅速地检查了一下江妈妈的瞳孔反应，又查看了监护仪器上的数据。
江辰和沈知意则紧张地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目光紧紧跟随着医生的每一个动作，仿佛在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检查完毕，医生直起身，脸上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意，对紧张万分的两人说道：“别太紧张。这是好现象。”
这句话，如同天籁之音！让江辰和沈知意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大半！！！
“好现象？”江辰急切地追问。
“是的。”医生点了点头，“病人的意识正在逐渐恢复。这种无意识的呻吟和肢体活动，是神经系统功能开始修复的表现。说明她正在从深度昏迷中苏醒过来。”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床上依旧皱着眉头的江妈妈，继续说道：“不过，这个过程可能会比较缓慢，而且可能会伴有一些不适感。你们可以多跟她说说话，做一些轻柔的肢体按摩，比如刚才那样用温毛巾擦拭，或者帮她活动一下关节，这些都有助于刺激她的感知，促进恢复。”
好消息！这绝对是几天来最好的消息了！！！
江辰和沈知意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如释重负的、难以抑制的喜悦和激动！
虽然只是极其微小的反应，但这无疑是黑暗中的第一缕曙光！给了他们巨大的信心和希望！！！
医生和护士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后，便离开了病房。
房间里，再次剩下了他们三人。
气氛却已经与之前截然不同了。
虽然依旧安静，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积极的气息。
沈知意重新拧了一把热毛巾，继续刚才被打断的擦拭。
她的动作，比之前更加轻柔，仿佛生怕惊扰了婆婆正在艰难进行的“苏醒”过程。
她一边擦拭着江妈妈的手臂，一边凑近她的耳边，用极其轻柔的、带着哽咽的声音，一遍遍地低声呼唤着：“妈……妈……您听见了吗？我是知意啊……您快点儿好起来……”
也许是这持续的呼唤声，真的起到了作用。
也许是那温热毛巾带来的舒适感。
病床上的江妈妈，眉头的褶皱，似乎舒展了一些。
她的嘴唇，又轻轻地动了几下。
这一次，一个极其模糊的、含混不清的音节，从她的喉咙里溢了出来——
“……知……意……”
！！！
虽然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虽然吐字模糊得几乎难以辨认！
但沈知意和一直紧盯着母亲的江辰，都清晰地捕捉到了！！！那是……那分明是在叫沈知意的名字！！！
沈知意的身体，猛地一僵！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她赶紧俯下身，将自己的耳朵凑得更近，声音颤抖得厉害，带着浓重的哭腔回应道：“哎！妈！我在！我在这儿呢！我就在您身边陪着您呢！您听见了吗？”
仿佛是听到了她的回应，江妈妈那只没有被沈知意握着的、放在身侧的手，手指微微地、极其困难地动弹了一下。
然后，那只手，开始慢慢地、颤巍巍地……试图……抬起来？？？
沈知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立刻伸出自己的手，轻轻地、却又坚定地，握住了婆婆那只正在努力抬起的、布满皱纹和针孔的手。
当她的掌心，接触到婆婆手背那微凉而干燥的皮肤时——
她明显地感觉到，婆婆的手指，也微微地、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地……回握了她一下！！！
虽然那力道，轻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那确确实实是一个……有意识的回应！！！
！！！
就在这只手被握住的瞬间，病床上的江妈妈，那一直紧皱着的眉头，似乎……真的……舒展了开来。她的呼吸，也变得比之前平稳了许多。
仿佛一个在黑暗中迷路许久的孩子，终于抓住了一双可以依赖的手，找到了一丝心安的感觉。
她不再呻吟，也不再不安地转动头部，只是静静地躺着，呼吸逐渐变得均匀而绵长，仿佛……又陷入了一场……但这一次，或许是更为安稳的沉睡之中。
沈知意就这样，紧紧地、紧紧地握着婆婆的手，一刻也不敢松开。
她的眼泪，无声地流淌着，滴落在洁白的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湿润的痕迹。
但她的嘴角，却忍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了这几天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希望的笑容。
江辰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看着母亲终于出现了意识恢复的迹象，看着沈知意那喜极而泣的侧脸，看着那两只紧紧相握的手……他的心中，百感交集。
他默默地转过身，走到窗边，望向窗外那片璀璨的城市灯火。
夜风拂过他的脸颊，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他心中那团乱麻般的思绪。
母亲的病情好转，是不幸中的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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