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之夜龙床锁链的冰冷触感,与萧隐眼中那交织着疯狂与痛苦的挣扎,如同烙印,深深刻在沈璃心头。
那夜之后,萧隐被暂时安置在养心殿深处一间特制的静室中,室内除一榻一几外空无一物,墙壁地面皆覆以软毡,门窗加固,所有可能被用作凶器或自残的物件悉数撤去。
他双手戴着以柔软皮革内衬、外铸精钢的镣铐,镣铐以长链固定于墙壁特制的铜环,既限制其大幅动作伤人伤己,又保留了基本活动余地。
大部分时间,萧隐是清醒的,或者说,是他自己的意识占据主导。
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阴郁与疲惫,望向沈璃时,眼底深处是无法言说的痛楚与歉疚。
但他坚持要求保持束缚,甚至要求沈璃减少探视。
“那东西……还在。”他靠在墙边,镣铐随着动作发出轻响,声音沙哑,“我能感觉到,它在黑暗里蛰伏,伺机而动。离我远些,阿璃。”
沈璃却只是坐在离他不远不近的软垫上,平静地翻阅着奏报,闻言抬眸:“远些?然后等你某天彻底失控,拆了这屋子,或者伤了自己?”
她放下文书,目光锐利如刀,“萧隐,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我们得找到根源,毁了它。”
根源,无疑是那引动钉魂残渣、与萧隐灵魂深处污秽之力共鸣的“东西”——前朝宰相的怨毒残魂。
它不可能凭空存在,必有其依附之物或盘踞之地。
锁魂钉已化簪,萧隐心口只余凤凰痕印,那残魂的锚点,或许不在萧隐身上,而在别处。
沈璃动用了所有能调动的隐秘力量。
玄甲卫中的暗探被撒向四方,重点搜查与前朝宰相府邸、别业相关的所有遗迹,以及任何可能与邪术、魂咒相关的记载或人物。
同时,她亲自调阅了当年查抄宰相府时封存的部分未公开密档。
线索,在一卷以密语写就、被藏在宰相书房暗格夹层、几乎被遗忘的皮纸残片上,若隐若现。
残片提到京城西北七十里外,一处名为“幽泉”的荒僻山谷,是宰相早年秘密购置的产业,曾大兴土木,后因“地气有异”而废弃。
密档中夹着的一张简陋地形图上,在“幽泉”谷深处,标记了一个模糊的、似墓穴又似祭坛的符号。
“地气有异?”沈璃指尖点在那符号上,冷笑,“怕是藏污纳垢,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那残魂老巢,多半在此。”
她将发现告知萧隐。萧隐沉默片刻,眼中挣扎:“你怀疑……那里有他生前布置的、用以滋养或保存残魂的邪阵?若真如此,必须摧毁。但我如今这状态……”
“正因为你如今这状态,更要去。”
沈璃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那残魂既能引动你体内的‘东西’,其根源之地必有更强联系。毁掉那里,或许能釜底抽薪,彻底斩断这祸患。你体内的‘东西’,届时失了外援,我们再设法一点点拔除净化。”
她看着他,眼中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并肩作战的决心:“况且,你难道想一直被锁在这里?萧隐,我们一起把它揪出来,烧干净。”
萧隐望进她眼底,那里面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往无前的锋芒与对他的全然信赖。
心中的阴霾仿佛被这光芒刺破了一丝。他缓缓点头,镣铐轻响:“好。一起去。”
行动在极度隐秘中进行。
沈璃对外称与帝君赴京郊行宫静养数日,只带了最核心的十余名玄甲卫高手,以及两位精通风水阵法与医毒之术的心腹客卿。
萧隐双手的镣铐换成了更便于活动却依旧坚固的秘银手环,以细链相连,长度可控。
幽泉谷果然荒僻阴森,即便在白日,也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驱不散的灰雾。
按照地图指引,众人披荆斩棘,深入谷底,最终在一处藤蔓密布的山壁前,发现了人工开凿的痕迹。
触动机关,山壁缓缓滑开一道缝隙,露出向下的、幽深冰冷的石阶,一股混合着陈腐与奇异腥甜的气味扑面而来。
是地宫。
留下大部分玄甲卫把守入口,沈璃、萧隐,带着两位客卿及四名最得力的护卫,点燃特制的长明火把,鱼贯而入。
石阶漫长,直通地底深处。
地宫规模不大,却结构诡异,廊道曲折,墙壁上刻满了扭曲怪异的符文和早已褪色的邪异壁画,描绘着一些吸魂夺魄、炼尸养鬼的可怖场景。
空气越来越冷,那种被窥视、被怨恨包裹的感觉也愈发清晰强烈。
萧隐的脸色随着深入而逐渐苍白,呼吸微微急促,手环下的手腕皮肤下,隐约有暗色纹路浮动。
沈璃紧紧握着他的手,将自己温热坚定的内力缓缓渡去。
终于,他们抵达了地宫最深处。那是一个圆形的石室,室顶镶嵌着数颗发出惨淡绿光的夜明珠。
石室中央,是一个以黑石垒砌的圆形祭坛,祭坛上并无棺椁,只摆放着一个乌木托盘,托盘中,赫然是一截晶莹剔透、却透着不祥血色的指骨!
指骨周围,散落着几片早已干枯漆黑、疑似心脏组织的碎块,以及数个空空如也的小玉瓶。
祭坛四周的地面上,则以暗红色的、不知是朱砂还是干涸血液的物质,勾勒着一个复杂邪异的阵法,阵法线条延伸到墙壁,与那些符文相连。
“养魂阵!以自身血肉残躯为引,融合邪咒,将一缕最恶毒的残魂封存于此,汲取地底阴脉与怨气滋养,以期……有朝一日能夺舍或作祟!”
通晓阵法的客卿倒吸一口凉气,“那指骨和碎心,恐怕就是那宰相的!他竟对自己也如此狠毒!”
就在客卿话音落下的刹那,祭坛上那截血色指骨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
整个石室内的符文同时亮起,阴风惨惨,无数凄厉怨毒的尖啸在众人脑中直接炸响!
祭坛上方,一个模糊扭曲、充斥着无尽恨意的血色虚影骤然浮现,直扑向阵法感应中最“亲切”也最虚弱的目标——萧隐!
“小心!”沈璃厉喝,一把将萧隐护在身后,腰间长剑已然出鞘,剑光如雪,劈向那血色虚影!
然而那虚影无形无质,剑光掠过,只让其波动了一下,速度稍减,依旧扑向萧隐!
与此同时,祭坛上那几个空玉瓶,瓶口自动打开,一股无色无味的气体弥漫开来!
“是‘蚀魂香’!闭气!”精通医毒的客卿急忙大喊,但已有少许被吸入。
萧隐在虚影扑来的瞬间,眼中暗红光芒剧烈闪烁,脸上浮现挣扎之色,但这一次,他竟强行压制住了体内的躁动,猛地将沈璃推向一侧安全距离,自己则迎向那虚影,双手结出一个玄奥的手印,低喝一声,心口凤凰痕印骤然亮起温和却坚定的金光,将那血色虚影暂时逼退数尺!
“毁掉祭坛!特别是那指骨和阵法核心!”沈璃当机立断,一边挥剑护住萧隐侧翼,一边命令。
护卫们立刻行动,刀剑斧锤齐上,猛击祭坛与地面阵纹。
两位客卿则迅速取出特制药剂与符箓,泼洒、贴附,破坏阵法的能量流转。
那血色虚影发出更加凄厉的尖啸,疯狂反扑,但被萧隐以凤凰金印之光与沈璃凌厉的剑光死死挡住。
地宫内轰鸣不断,碎石簌簌落下。
激战正酣,谁也没有注意到,祭坛一角,因打斗而被震落的一个不起眼的玉匣。
玉匣摔碎,里面滚出两个小巧的、以整块墨玉雕成的酒杯,杯中竟还残留着些许暗红如血的液体,酒香混合着一股奇异的甜腥,在“蚀魂香”的掩盖下,悄然挥发。
一名护卫不慎被虚影的余波扫到,踉跄后退,恰好撞翻了摆放酒杯的石台碎片,些许暗红液体溅出。
几乎是同时,沈璃与萧隐为合力给予那虚影最后一击,身形交错,同时后撤一步,脚下却踩到了湿滑的液体。
沈璃身形微晃,萧隐下意识伸手去扶,两人手掌相触,一股奇异的、仿佛直透灵魂的酥麻与灼热感,骤然从接触点传来!
不是攻击,却比攻击更令人心悸。
两人同时一怔,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地面上那两个墨玉酒杯和残留的暗红液体上。
“合卺鸩……”通晓医毒的客卿瞥见,瞬间面无人色,声音颤抖,“古籍有载,前朝邪修的一种歹毒咒酒,以怨侣心头血合百毒炼制,饮之……神魂相缠,生死同命,实则……是极其恶毒的共生咒,一方若亡,另一方魂魄亦会被咒力撕扯,永世受苦,常用于控制或报复……”
话音未落,那血色虚影在祭坛被彻底摧毁、指骨碎裂的刹那,发出最后一声极度不甘的尖啸,竟轰然爆开,化作一片猩红血雾,裹挟着最后的怨毒咒力,卷向离得最近的沈璃与萧隐!
血雾扑面,带着刺骨的阴寒与令人作呕的甜腥。
沈璃与萧隐避无可避,更诡异的是,地上那墨玉酒杯中残留的“合卺鸩”液体,仿佛受到血雾激发,骤然蒸腾起暗红色的气晕,丝丝缕缕,主动钻向两人的口鼻!
一切发生得太快。
当血雾与毒气散去,祭坛已成废墟,指骨化为齑粉,阵法光芒彻底熄灭。
那宰相的残魂,应当已随着根源被毁而彻底消散。
但沈璃与萧隐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两人对视着,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茫然,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灵魂层面新出现的、细微却无法忽视的羁绊与滞涩感。
唇齿间,残留着一丝诡异的甜腥气,体内气血流转,似乎多了一点陌生的、阴冷的印记。
“陛下!殿下!”客卿与护卫惊慌上前。
沈璃抬手制止,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运转内力,并无明显异常,但灵台深处,却仿佛与身旁的萧隐多了一条无形的、冰冷的丝线连接。
萧隐亦是同样感受。
“那‘合卺鸩’……我们吸入了残留的酒气?”沈璃看向客卿,语气冷静得可怕。
客卿脸色惨白,噗通跪倒:“是……而且,那残魂最后爆开的血雾,似乎将部分咒力……融入了酒气,一同……一同侵染了陛下与殿下!虽非直接饮下,但通过口鼻吸入,加之先前可能已吸入少许‘蚀魂香’,两者叠加,恐怕……恐怕已有一丝咒力侵入神魂关联……”
地宫内一片死寂。
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许久,沈璃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起初很轻,随即变得清越,甚至带着几分释然与不羁。
她转过身,看向同样神色复杂的萧隐,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认命与戏谑。
她伸手,轻轻拽了拽萧隐的衣袖,歪头笑道:
“这下好了,黄泉路上……”
她顿了顿,眉眼弯起,竟是一副赖定了他的模样:
“王爷可得背我?”
不是疑问,是带着笑意的宣告。
既然生死祸福早已绑在一起,多一道同命的诅咒,又何妨?不过是把羁绊,烙得更深些罢了。
萧隐望着她含笑的眼睛,那里面的光芒从未因任何磨难而黯淡。
心中翻涌的惊怒、后怕、自责,竟在她这玩笑般的话语中,奇异地平复下来。
他反手握紧她的手,那无形的冰冷丝线似乎也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嗯。”他应道,声音低沉而郑重,“背。一直背。”
地宫埋骨,邪咒消散。
误染鸩毒,魂牵一线。
前路或许仍有未知险阻,但执手之人,笑对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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