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开学，学校里的氛围悄然发生了变化。
谢知衡所在的理学院领导层变动，新上任的院长名叫叶传义。
叶院长五十岁上下，戴着金丝边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言谈举止间带着一种旧式文人的矜持与威严。
他学术背景深厚，早年留学海外，回国后也做出过一些成绩，表面上总是强调“学术公平”、“人才培养”，但很快，细心的学生，尤其是女生，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叶传义在各种场合，或明或暗地流露出对女性从事科研工作的轻视。
他会说“女同学心思细腻，适合做一些辅助性的文献整理工作”，会说“生物学研究常常需要野外考察、高强度实验，体力上女性先天不足”，甚至会“惋惜”地表示“女性终究要回归家庭，在科研上投入太多，恐耽误人生大事”。
这些言论包裹在“关心”、“实际出发”的外衣下，更具迷惑性和伤害性。
最直接的影响是，实验室资源——不是平时的实验课——开始明显向男生倾斜。
一些有价值的科研项目，负责老师在选择学生参与时，会优先考虑男生，即使女生的成绩更为优秀。叶传义主导的实验室，更是几乎成了女生的禁区。
谢知衡原本计划大二开始争取进入心仪已久的苏明聿教授的实验室。
苏教授是国内微生物学领域的泰斗，谢知衡曾因北戴河度假前图书馆的一面之缘，对其颇为敬仰。然而，苏教授研究方向高深，本身又不带本科生，谢知衡的愿望落空。
而其他几位原本对本科生相对开放的实验室，在叶传义的影响下，也对女生关上了大门，或者设置了更高的、近乎苛刻的门槛。
谢知衡感受到了这种无形的壁垒。她虽然大部分时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对周遭环境的变化并非毫无知觉。
一次在图书馆查阅资料时，她无意中听到两个同系的女生在楼梯间小声抱怨，言语中充满了无奈和愤懑。
“凭什么啊？我的平均分比王建军高，为什么张老师选了他进项目组？”
“唉，谁让咱们是女生呢？叶院长都那么说了……”
“难道就这么算了？我们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就为了给人做辅助工作？”
谢知衡合上手中的书，走了过去。那两个女生看到她，有些惊讶，也带着几分戒备。
谢知衡在系里是名人，但也是出了名的难以接近。
“你们也想进实验室？”谢知衡开门见山，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两个女生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叫何道纯的，胆子大些，点了点头：“是啊，可是叶院长他……”
谢知衡打断她，语气冷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说来说去，不过就是性别歧视。看不起女生。叶传义一个老封建。不足为惧。”
这话说得直接又尖锐，让何道纯和另一个叫文均的女生都愣住了。她们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学神，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但奇怪的是，这话从谢知衡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可是……他是院长啊，我们怎么斗得过？”文均有些担忧地说。
“院长又如何？”谢知衡微微挑眉，“道理在我们这边。生物学靠的是头脑和勤奋，不是性别。”
这次短暂的交流，点燃了压抑已久的情绪。
很快，又有其他几个同样感到不公的女生加入了进来。除了生物系的何道纯、文均，还有物理系成绩优异的章纪爱，化学系的顾彦君等等。她们都是各自专业的佼佼者，却都因为性别而面临同样的困境。
几个女生开始秘密地聚在一起，有时在图书馆偏僻的角落，有时在学校附近的小公园。
“什么心性不稳？分明就是看不起我们女生！”章纪爱性子急，率先抱怨道，“我找叶院长谈进实验室的事，他跟我扯了半天女生学物理毕业了最好去当老师，稳定！放的什么狗屁！”
一个女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冷静但带着无奈：“他那个‘女性逻辑思维弱’的理论，我上次在办公室听他跟另一个老师讲，真是……罔顾事实！我们哪次考试输给男生了？”
顾彦君犀利道：“我们系那个大型光谱仪，现在女生申请使用，流程比以前复杂了一倍不止！说是为了安全，男生怎么就没那么多事？难道操作光谱仪要用到生殖器吗？嗬，真是招笑。”
何道纯分析道：“叶院长这套做法很聪明，不直接说不让，而是设置障碍。我们如果闹，他可以说我们是无理取闹，不顾全大局；如果我们退缩，那就正中他下怀。”
谢知衡通常是话最少的那个，但她冷静的分析和精准的判断，很快成为了这个小群体的主心骨。她不像其他人那样情绪激动，总是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的关键。
“直接对抗叶传义不现实，他地位高，借口多。”谢知衡看着围坐在一起的女生们，眼神清亮，“我们要找的是规则内的漏洞，或者，制造让他无法忽视的舆论压力。”
“我们可以联名写信给校党委，反映情况？”章纪爱提议。
“光写信不够，要有理有据，列出具体事例，对比男女生的成绩和获得的机会。”谢知衡补充。
“还可以争取其他老师的支持！”顾彦君思路活跃，“总有老师是公正的吧？”
“我认识校报的同学，也许可以写篇报道，不点名，但讨论这种现象。”文均小声说。
“我们要团结更多同学，不仅仅是理科的，文科的同学也可以声援我们。”何道纯鼓动道。
计划在一步步完善，但过程并非一帆风顺。
有女生中途退缩了，害怕得罪叶院长，影响未来的前途。
“算了，忍一忍吧，等毕业了再说。”
“叶院长是学术权威，我们跟他斗，不是以卵击石吗？”
“要不……就算了吧？反正以后总有机会的。现在得罪了院长，以后保研、分配工作会不会受影响？”
这样的声音时有出现。
每当这时，谢知衡并不会过多劝说，只是淡淡地说：“选择权在你们自己。但如果现在退缩，以后可能连退缩的余地都没有了。”
她身上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笃定，让犹豫的人感到羞愧，也让坚定的人更加坚定。
已经成功考入中央音乐学院的越绘宁得知此事后，义愤填膺，特意跑来给她们打气，还灵感迸发，谱写了一首短小激昂的乐曲，名为《巾帼行》，用笛子吹奏给她们听。旋律铿锵，充满了不屈的力量，让女生们备受鼓舞。
考入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的崇小鹏也闻讯赶来，发挥他的特长，用相机捕捉她们讨论时认真的神态、坚定的目光，偷偷冲洗出来，在有限的范围内传阅，配上有力的文字说明，无声地宣扬着她们的主张。
“这可是记录历史！”崇小鹏咧着嘴笑，“等你们成功了，我这可是第一手资料！”
这些来自朋友的支持，如同暗夜中的星光，给了她们温暖和力量。
联名信经过反复斟酌修改，由笔迹工整的章纪爱誊抄后，秘密递交了上去。校报上一篇题为《论学术殿堂的公平之门——浅谈理科院系女生发展困境》的文章也悄然刊出，虽然用了笔名，但明眼人一看便知所指。
同时，她们也开始有意识地接触系里一些风评较好的教授，如一位刚从国外访学归来、思想开明的中年教授，以及一位德高望重、治学严谨的老教授，委婉地表达她们的困惑和诉求。
叶传义最初对此不以为意，甚至在一些场合含沙射影地批评“有些同学心浮气躁，不专注学业，搞些歪门邪道”。
但他低估了这群女生的韧性和智慧。校党委对联名信给予了关注，要求理学院做出说明。校报的文章也引起了一些师生的讨论。更关键的是，叶传义以为的和他一起的学院内并非铁板一块，有教授开始公开表示支持有能力的女生参与科研。
转折点发生在一场全系的学生学术研讨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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