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会定在三月中的一个周末，地点就在陈家小楼和相连的院子里。
尽管陈铮遵循了父亲“不铺张”的指示，没有张灯结彩，但精心打理过的庭院，错落有致摆放的鲜花盆景，以及从军区招待所借调来的、训练有素的服务人员，无不彰显着一种内敛而厚重的气派。
宾客络绎而至。
除了陈广生和周励云的同僚、战友及家眷，更多的是与陈铮、谢知衡年龄相仿的年轻一代。有陈铮在部队的战友、军校同学，有谢知衡在华央大学的师长、同门，也有京城大院里一起长大的发小，以及通过越绘宁、崇小鹏等人结识的朋友圈。华央大学的校长和几位学部委员也派人送来了贺礼，显然是看在谢知衡那篇《Nature》论文和梅韫先教授的面子上。
谢知衡作为今天绝对的主角，穿着一身周励云特意请老师傅为她定制的浅丁香色毛呢连衣裙，剪裁合体，衬得她身姿挺拔，气质清冷中透出几分这个年纪少女应有的柔美。
乌黑的长发没有像往常那样编成辫子，而是松松地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和清晰的下颌线，点缀着一枚小巧的珍珠发卡，那是周励云送给她的成年礼物。
她站在陈铮身边，接待着前来道贺的宾客。陈铮今天也换下了军装，穿着一身深灰色的中山装，更显得肩宽腰窄，身姿笔挺。他站在她身侧半步的位置，既不过分亲近，又以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将她笼罩在自己的保护圈内。
“知衡，生日快乐！”崇小鹏咋咋呼呼地冲过来，送上一个大大的、包装夸张的礼盒，“恭喜正式迈入成年人的世界！虽然在我看来，你心理年龄早就成年一万年了！”
他挤眉弄眼，试图活跃气氛，但眼神瞟到陈铮时，还是下意识地收敛了几分。
“谢谢。”谢知衡接过礼物，唇角微微弯了一下。
越廷是稍晚一些到的。他独自一人前来，穿着一身熨帖的藏蓝色中山装，气质沉稳，风度翩翩。他先向陈广生和周励云表达了祝贺，送上了一份显然是精心挑选、价值不菲的礼物——一套限量版的英文学术专着，然后才走向谢知衡和陈铮。
“知衡，生日快乐。”他目光温和地落在谢知衡身上，语气真诚，“十八岁，美好的年纪，祝你前程似锦，学业再创辉煌。”他的祝贺词恰到好处。
“谢谢越廷哥。”谢知衡点了点头。
越廷这才转向陈铮，伸出手，笑容无懈可击：“陈铮，费心了，办得很隆重。”
陈铮与他握了握手，力道不轻不重，时间不长不短，脸上是公式化的淡笑：“应该的。我妹妹的成年礼，自然不能马虎。”他特意加重了“我妹妹”三个字，目光与越廷短暂交汇。
周围的宾客或多或少都感觉到了这微妙的气氛，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宴会的结尾，是拍全家福。
在摄影师的指挥下，陈广生和周励云坐在前排，陈铮和谢知衡站在他们身后。
镜头定格下这一刻——陈广生威严中带着欣慰，周励云温柔含笑，陈铮身姿挺拔，一只手自然地搭在母亲椅背上，另一只手垂在身侧，目光锐利沉稳；谢知衡站在他身边，身形纤细却站得笔直，眼神清澈平静，与他并肩。
“好！非常好！保持！”摄影师按下快门。
接着，陈铮又对摄影师道：“麻烦再给我们兄妹拍一张单独的。”
他转向谢知衡，语气自然地解释：“上次你毕业典礼，我没能赶回来合影，一直觉得遗憾。今天补上。”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谢知衡点了点头。
两人站到背景幕布前。没有了父母在侧，画面更加聚焦。陈铮侧了侧身，面向镜头，但身体的中心却微微倾向谢知衡的方向。谢知衡则站得笔直，目光坦然地看着镜头。
他们都没有笑，表情是军人家庭熏陶出的那种内敛与克制。陈铮的脸部线条冷硬，眼神深邃，带着历经沙场淬炼出的权威感；谢知衡的面容清丽，眼神却同样坚定沉静。
“咔嚓！”
快门声响起，定格下这个瞬间。照片里，他们看向镜头的目光，带着无需言说的压迫感，仿佛在向所有看到这张照片的人宣告——他们是一体的，不可分割，亦不容侵犯。
生日会后，喧嚣散去，陈家小楼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但某种涌动的暗流，似乎并未平息。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一家人坐在客厅里喝茶闲聊。
谢知衡捧着热茶，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水汽，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爸，妈，哥，我和越廷……还在接触。”
这句话瞬间打破了客厅里温馨的气氛。
周励云愣了一下，看向陈广生。陈广生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眉头蹙了一下，但没有立刻说话。
周励云斟酌着词语，小心翼翼地道：“越廷那孩子……我们相看过，家世、能力、品貌，确实都是拔尖的。对你……看起来也是用了心的。”她顿了顿，看向陈铮，语气带着担忧，“就是……年纪比你大些，也不知道你们相处起来，有没有障碍？”
她这话说得委婉，既表达了长辈对越廷条件的认可，也隐含了一丝对年龄差距和女儿是否真能幸福的疑虑，更将目光投向了态度关键的儿子。
陈铮坐在单人沙发上，手里把玩着一个金属打火机，闻言，动作停了下来。他没有看谢知衡，目光盯着茶几上的木纹，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客厅里明亮的灯光照在他脸上，却驱不散那层骤然笼罩下来的阴霾。
他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终于，他抬起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直直射向谢知衡，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冷硬：
“我不同意。”
四个字，掷地有声。
不等其他人反应，他继续道，语速不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逻辑和力量：“你现在十八岁，刚成年，心智尚未完全成熟，对感情和婚姻的认识还不够深刻。你的学业正处于关键时期，梅教授对你寄予厚望，你手头那个信号分子的课题，还有后续的结构鉴定、功能拓展，哪一样不需要投入全部精力？还有你之前投出去的那篇新论文，无论是修改、发表，还是可能引起的学术讨论，都需要你全力以赴。”
他一条条罗列着理由，每一条都冠冕堂皇，紧扣她的学业和事业发展，让人难以反驳。
“谈恋爱可以，我不干涉。”他话锋一转，语气更加冰冷，“但是结婚，绝对不行。至少在你硕士研究生毕业，在你的事业真正站稳脚跟，取得足够分量的成果之前，想都不要想。”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谢知衡，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专制和警告：“这是我作为你哥哥，对你人生负责任的建议。也是底线。”
说完，他不再看她骤然蹙起的眉头和父母欲言又止的神情，转身大步上了楼。
脚步声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的心坎上。
客厅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谢知衡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泛白。
她当然没有结婚的意思，但陈铮的态度……
周励云叹了口气，拍了拍女儿的手背：“你哥……他也是为你好。你现在确实还小，科研又正是出成果的时候，不着急。”
陈广生也终于开口，语气沉稳，带着定调子的意味：“你哥的话，虽然直接，但道理是对的。婚姻是人生大事，慎重没有错。越廷那边……可以先处着，多了解。其他的，以后再说。”
父母的态度，看似中立，实则偏向性明显。
一九六六年的春天，就在这种表面缓和、内里紧绷的氛围中缓缓流逝。
四月初，一纸调令打破了陈家表面的平静——陈广生将出任驻苏联大使馆的武官。这是一个重要的职位，还意味着长时间的离家。
更让周励云放心不下的是，上级考虑到国际形势风云变幻，陈广生的级别和经验，以及周励云这些年在岗位上显示的协调能力，希望周励云能随任，协助处理一些外交事务。
这意味着，他们夫妻二人，将要同时离开北京，离开家，离开两个让他们牵挂不已的孩子。
离京前，周励云和陈广生忧心忡忡。
他们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
陈铮对谢知衡那份异乎寻常的执着和掌控欲，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尚且如此，一旦他们离开，无人约束，天知道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他们必须采取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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