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一向给予她极大自主权的导师,这次却异常坚持地要求她暂停手头其他探索性的实验,集中全部精力,协助她进行一系列针对那篇新发表论文中关键信号的、看似“重复”和“补充”的实验。
这些实验设计极其严谨,数据要求达到了近乎苛刻的程度,远远超出了常规验证的范围。
“知衡,这些数据非常重要,我们必须做到万无一失,每一个细节都要经得起最严格的推敲。”梅韫先的眼神中有一种谢知衡从未见过的、混合着极度疲惫与某种隐秘期待的光芒,她反复检查着实验记录。
谢知衡感到疑惑。
论文已然发表,同行评议也已通过,为何还要投入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进行这般近乎偏执的补充验证?
她向梅韫先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梅韫先沉默了片刻,窗外灰蒙蒙的光线照在她日渐消瘦的脸颊上。
她避开了谢知衡探究的目光,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有些沙哑:“别问那么多,按老师说的做。等到……等到合适的时候,你会明白的。这对你,对我们实验室,都至关重要。”
谢知衡隐约感觉到,导师似乎在隐瞒着什么。
她素来信任梅老师,见她不愿多说,便也不再追问,只是将疑虑压在心底,更加专注地投入到这意义不明的补充实验中。
她并不知道,梅韫先如此急切、甚至有些焦虑地要求补充实验,是为了满足一项国际顶级奖项——拉斯克奖——在最终评审前,对候选成果数据严谨性的近乎苛刻的补充要求。
梅韫先动用了所有私人关系才得知提名消息,她渴望在一切尘埃落定、给谢知衡一个天大的惊喜,也为中国科学界争得一份殊荣。
她独自承受着这份巨大的希望与压力,却不知外界的风暴,已不允许她等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天。
实验进行到最关键的数据采集阶段时,华央大学这座曾经的学术象牙塔,也未能幸免于外界的狂澜。
一群臂情绪激昂的年轻学生和校外人员,高喊着“打倒学术权威”、“砸烂旧世界”的口号,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进了校园。
他们冲击课堂,撕毁教材,将图书馆的书籍成堆地搬出焚烧,浓烟滚滚,纸灰像黑色的雪片般飘散。实验室,这些被视为“脱离实际”、“为资产阶级服务”的堡垒,更是成为了重点冲击对象。
那一天,谢知衡和梅韫先正在实验室里进行最后一个关键样本的色谱分析。
外面传来的喧哗声、打砸声和口号声越来越近。梅韫先脸色煞白,却异常镇定地迅速收拾着最重要的实验手稿和数据记录。
“知衡,快!把这些收好!”她将一叠厚厚的记录本塞到谢知衡手中,声音急促而低沉,“从后门走,直接回家,不要回这里了!”
话音未落,实验室的门被猛地撞开,一群满脸亢奋的年轻人涌了进来。
“就是这里!梅韫先!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为首一人指着梅韫先厉声喝道。
“你们要干什么!这里是实验室!”梅韫先上前一步,试图挡住实验台,她的身躯在激动的群体面前显得如此单薄,却带着不容侵犯的凛然。
“干什么?砸烂你们这些毒害青年的温床!”另一人叫嚣着,挥舞着手中的木棒,就要向旁边一台昂贵的进口光谱仪砸去。
谢知衡瞳孔一缩,那台仪器是梅老师费尽心血才申请来的!她几乎是想也没想,下意识地侧身挡在了仪器前面。
“知衡!让开!”梅韫先失声惊呼。
木棒带着风声落下,并未完全砸中仪器,却重重地擦过了谢知衡抬起格挡的左臂。
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她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撞在实验台上,瓶瓶罐罐哗啦啦碎了一地。
“知衡!”梅韫先扑过来扶住她,看着她瞬间肿起、渗出血丝的胳膊,眼中充满了惊恐与心痛。
混乱中,有人开始肆意打砸实验室的器材,培养皿被摔碎,试剂瓶被打翻,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梅韫先紧紧抱着谢知衡,用身体护着她,承受着推搡和辱骂。
就在这片混乱达到顶点时,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传来。
几名穿着没有领章帽徽的旧军装、但行动间透着明显行伍气息的汉子冲了进来,他们动作迅捷,目标明确,毫不费力地分开了激动的人群,径直来到梅韫先和谢知衡面前。
“谢知衡同志?陈铮同志让我们来接你。”为首一人低声快速说道。
谢知衡在疼痛和震惊中抬头,认出其中一人似乎是陈铮身边的警卫员。
她尚未反应过来,已被两人一左一右稳妥而迅速地搀扶起来。
梅韫先紧紧抓住她的手,眼中泪光闪烁,嘴唇翕动,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句:“快走!保护好自己!”
她被半扶半抱着带离了一片狼藉的实验室。
在转身的最后一瞬,她回头望去,只见梅韫先孤独地站在废墟之中,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而绝望,望着她,又仿佛望着被毁于一旦的心血结晶。
那是谢知衡此生,这位亦师亦母的恩师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谢知衡被直接带到了这处她从未踏足过的院落。青砖墁地,庭院里一棵老海棠树亭亭如盖,投下大片浓荫,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燥热。
她左臂的伤处已被简单包扎,但疼痛依旧,心中的震骇与对梅老师处境的担忧更是如同巨石压顶。
院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仿佛切断了与过去世界的所有联系。
陈铮早已等在影壁前,见她被搀扶进来,手臂缠着绷带,脸色苍白,他眼中瞬间掠过一丝骇人的厉色,但很快被他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平静的关切。
“伤得重不重?”他上前一步,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紧绷。
“皮外伤,没事。”谢知衡摇摇头,急切地问,“梅老师呢?她怎么样了?”
陈铮目光微闪,避重就轻:“学校现在很乱,她暂时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但具体情况还不明朗。你先安心在这里养伤,外面的事,我会处理。”
他引着她穿过庭院,走向坐北朝南的正房。
正房是三间打通的格局,宽敞明亮,地面的地板擦拭得光可鉴人。出乎谢知衡意料的是,这里的陈设并非临时凑合,而是透着一种精心布置过的、沉稳内敛的舒适感。
直到陈铮推开东边一间卧室的门。
“你住这间。”他的语气自然,仿佛天经地义。
谢知衡踏入房间,顿时愣住了。
房间宽敞,窗户敞亮,窗外正对着那株繁茂的海棠树。
而屋内的布置异常熟悉。浅杏色的窗帘,原木的打制书桌和顶天立地的书架,甚至床上铺着的素色棉布床单和薄被,都与她在陈家小楼的卧室极其相似。书架上有一些显然是新购置、但类别与她兴趣高度吻合的书籍,桌面上摆放着齐全的文具,还有一个她习惯使用的、可调节亮度的同样款式的台灯。
甚至,还有一朵和陈家小楼里,那朵他小时候送给她的假花一模一样的金属花。
这绝不是临时收拾出来的客房,更不像一个单身男性军官的居所。
这分明是……早就为她精心准备好、并且细致复刻了她旧日空间的房间。
她想起,原来她的卧室布置,也是陈铮一手操办的——他执意要她换房间,亲自搬运她的行李……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她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陈铮。
就在这时,陈铮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无声地向前迈了一步,靠近她身后。
谢知衡正心绪纷乱,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靠近惊得微微一颤,虽然幅度极小,却未能逃过陈铮锐利的眼睛。
“怎么了?”他声音平和,甚至带着一丝关切,“吓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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