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在东北平原上疾驰,车窗外的白桦林连成一片金色的海洋。李副部长靠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本泛黄的笔记本,封皮上“鞍钢”两个字已经被磨得有些模糊。
他想起三十岁那年,退伍刚进鞍钢,师傅握着他的手教他看钢水的火候,说“炼钢就像做人,得经得住烈火炼,才能成好钢”。后来他从车间主任做到厂长,再到部里的副部长,走得再远,梦里总有高炉的轰鸣和钢水的红光。
“这雷,必须我来顶。”李副部长喃喃自语。他太了解鞍钢的工人了,他们朴实、耿直,爱厂如家,可一旦觉得有人要砸他们的“铁饭碗”,那股子劲儿能把天掀了。换个生面孔来,别说推行改革,能不能完整走出厂区都难说。
只有他,这个在鞍钢干了三十年的“老人”,才能让工人们暂时压下火气。
火车到站时,鞍钢的方厂长带着一群领导在站台等候,脸上堆着谨慎的笑。“老书记,一路辛苦,我在招待所备了饭……”
“饭就不吃了。”李副部长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通知下去,下午两点,在厂职工大会堂开万人大会,除了特殊岗位,所有职工必须参加。”
方厂长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果然没猜错,部里是来动真格的。可看着李副部长那双深邃的眼睛,他不敢多问,只能连连应道:“是,我这就去安排。”
午后的职工大会堂,黑压压坐满了人。从白发苍苍的老工人到二十出头的青年学徒,一万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主席台。李副部长走上台时,台下先是一阵安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不少老工人都认识他,这个从车间里干出来的厂长,当年为了给工人争取福利,敢跟上面拍桌子。
“老书记!”前排一个豁了牙的老工人喊道,“您可回来啦!”
李副部长笑着挥手,拿起话筒试了试音,醇厚的声音透过喇叭传遍整个大会堂:“离开鞍钢七八年了,今天回来一看,厂子规模大了,钢产量高了,可咱们的工人,还住在那些漏风漏雨的棚户区里——这怎么行,怎么能允许了?”
他伸手指向厂区东侧的方向:“我这次来,第一件事,就是给大家盖新房!部里批了一千万,加上各厂自筹的资金,咱们成立个建筑公司,就在那边,建一百栋五层的职工楼!”
他加重了语气:“年底之前,保证让第一批工人搬进去!以后,咱们鞍钢的工人,谁也不用再住棚户区!”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掌声、欢呼声、口哨声混在一起,震得屋顶的吊灯都在晃。不少老工人抹着眼泪,互相捶打着肩膀——住了一辈子低矮潮湿的土坯房,谁不想搬进亮堂的砖楼?
方厂长坐在台上,惊得张大了嘴巴。他怎么也没想到,李副部长一上来就扔出这么个“炸弹”,这哪里是来“改革”的,分明是来送福利的!
等掌声渐渐平息,李副部长的脸色严肃起来:“但我今天要说的,不只是盖房子。”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声音低沉了些:“在座的不少人跟我一样,一辈子都在跟钢打交道。可大家有没有想过,咱们鞍钢靠什么活到今天?靠矿,靠煤,靠这些埋在地下的宝贝。”
“那要是有一天,矿挖完了,煤采光了,怎么办?”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得所有人都冷静下来。大会堂里鸦雀无声,只有通风口的风声在呜呜作响。老工人们低下头,青年工人皱着眉,谁也答不上来——他们这辈子就没想过“鞍钢会没矿”这种事。
“我知道大家不爱听,但这是事实。”李副部长拿起那份部里批转的文件,“美国的金矿小镇,澳大利亚的石棉矿,都是活生生的例子。资源总有耗尽的一天,咱们不能等那天来了,手忙脚乱地哭鼻子。”
他顿了顿,说出了那句在心里盘桓了一路的话:“所以,部里决定,从今天起,除了技术岗,所有普通工种,退休一个,替补一个,不再扩大规模。尤其是那些完全靠资源吃饭的小厂,一个新人都不能加。”
台下立刻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刚才的喜悦被担忧取代。有人急得站起来:“李书记,那我们的孩子怎么办?他们还等着接我们的班呢!”
“是啊,我儿子高中毕业了,就等着进厂呢!”
李副部长抬手示意大家安静:“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这是为了让鞍钢活得更久。咱们现在有八万人,十年后可能只剩六万,二十年只剩四万……人少了,负担轻了,才能集中精力搞技术,搞转型。”
他指着文件上的条款:“你们看,技术岗不仅招人,还能涨工资!咱们要建实验室,要请大学教授来指导,要炼出最好的特种钢,卖到全世界去!到时候,就算没了矿,咱们靠技术也能吃饭!”
为了让大家信服,他又抛出一个“甜头”:“刚才说的建筑公司,就从富余工人里招!盖职工楼,盖学校,盖医院……只要好好干,工资不比在车间里低!”
这番话像一剂缓冲剂,让躁动的人群渐渐平静下来。工人们开始交头接耳,有人觉得委屈,有人觉得在理,但没人再像刚才那样激动——毕竟,盖新房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建筑公司也能解决一部分人的生计。
散会时,方厂长追上李副部长,擦着汗说:“老书记,您这招太高了……先给甜枣,再打板子,我算是服了。”
李副部长叹了口气:“不是打板子,是刮骨疗毒。现在他们恨我没关系,只要十年后,他们还能有班上,还能住新房,就值了。”
他看着三三两两走出大会堂的工人,不少人还在议论盖房的事,脸上带着期待。“你看,工人是最实在的,只要让他们看到希望,再难的坎,他们也愿意迈。”
接下来的几天,李副部长马不停蹄地落实政策。建筑公司很快成立,第一批工人拿着图纸去丈量土地;技术岗的招聘启事贴满了厂区,报名的年轻人挤破了头;那些资源依赖型小厂的厂长被叫来开会,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却没人敢公开反对——毕竟,李副部长在鞍钢的威望摆在那里,加上“盖新房”的甜头,谁也不想当第一个跳出来的“刺头”。
消息传到部里时,周凯正在和清华大学的教授讨论炼钢炉改造方案。听说李副部长用“先盖房后改革”的办法稳住了局面,他忍不住笑了:“姜还是老的辣。”
“可不是嘛,”王部长在电话里感慨,“换个人,现在估计已经被工人堵在办公楼里了。老李这一招,既给了希望,又敲了警钟,高!”
周凯放下电话,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塔吊——那是红星器具厂新建的研发楼。他想起李副部长在火车上的决绝,想起大会堂里工人的掌声和担忧,忽然明白:改革从来不是硬邦邦的条款,而是人心的艺术。
给点甜头,不是妥协,是为了让大家有勇气面对阵痛;敲响警钟,不是恐吓,是为了让大家看清前路的方向。只有把这两者结合起来,才能让改革真正落地,让更多人受益。
东北的风已经开始变冷,但鞍钢的工地上,却一片热火朝天。李副部长站在职工楼的地基旁,看着工人们挥汗如雨,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后面还有无数的硬仗要打。
但他不怕。因为他看到,在那些工人的眼里,除了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而这份期待,就是改革最坚实的底气。
远处的高炉依旧在轰鸣,仿佛在为这位老将,为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奏响新的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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