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井边的探子跪在地上,身子佝偻如被抽去脊骨,双手撑着冰冷泥地,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喉间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最后一丝气息。唇角血沫不断渗出,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光泽,顺着下巴滴落,砸进泥土里,洇开一小片深色。
“主……主子……”他艰难启齿,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西……西三十里……夹道埋伏……不止一队……”
话未说完,头一垂,整个人向前扑倒,再无声息。
沈令仪立于三步之外,黑衣如墨,袖口绣着一道银线云纹,随风轻动。她没有立刻上前,只是静静看着那具瘫软的身体,目光落在他唇边未干的血迹上。她的指尖缓缓抵上太阳穴,眉心微蹙,仿佛有细针在颅内游走。闭眼刹那,天地骤然沉寂。
月魂之力悄然展开。
四周空气仿佛凝滞,时间逆流而上。景象如卷轴倒卷——枯井、夜雾、火把晃动、人影潜行……最终定格在一间低矮夹层中。那是探子藏身之处,墙缝透入微弱火光,映照出井壁一角。他借着光影看清了刻痕:三道弧线围住一个三角,下方散落几点,疏密有致,似星非星,带着某种古老而隐秘的韵律。
那一刻,他的瞳孔猛然收缩。
画面戛然而止。
沈令仪睁眼,呼吸微乱,额角沁出冷汗。她抬手扶住身旁石柱,指节发白,才勉强稳住身形。那符号……她见过。
三年前冬末,一封来自北境烽燧的急报送入御前。战况紧急,她只匆匆扫过附图,却在角落瞥见相似纹路——极小,几乎被污渍掩盖,当时只当是西域部族信手涂鸦,并未在意。如今回溯重看,那线条走势、结构比例,竟与焉罗国边境荒原上的石碑图腾如出一辙。那些矗立千年的风蚀岩刻,曾被使臣绘图带回,存于密档之中。
她喉咙发紧,嗓音低得几不可闻:“不是江湖人,也不是北狄。”
萧景琰站在案前,玄色披风未解,肩头还沾着夜露。他听闻此言,眸光一沉,手指已划过摊开的地图西陲。指尖停在一片标注模糊的区域——焉罗。那里地处极西荒漠,黄沙连天,终年风啸,水源稀缺,仅有零星绿洲维系着游牧部族生存。大周与其仅有名义藩属之名,实则互不干涉。近十年来,焉罗更是闭关锁国,拒使绝商,使者数次前往皆无功而返,甚至有人失踪于边境沙暴之中。
若真有外力借其名行事,必是早有渗透,且布局深远。
“他们用旧制腰带,冒充御林军。”沈令仪将手中焦木残片推向桌心,木片边缘碳化严重,但中间一段仍保留织物痕迹——那是军营特制皮革腰带的断口,形制与现行不同,属五年前裁撤的北营旧款。“说明有人熟悉军制,甚至可能出自营中。”
殿内烛火忽明忽暗,映得两人面容半隐于阴影。
林沧海此时踏入殿门,铁甲未卸,步伐沉重。他低头盯着手中血牌——一枚巴掌大的赤玉令牌,正面刻“巡夜”,背面三道短杠横列,深浅一致,触目惊心。这是东厂密探遇险时留下的最后标记,以血为引,刻痕入骨,绝无虚报。
他眉头紧锁,声音低沉:“派出的七人,只剩这一块牌子回来。”
“所以不能走官道。”萧景琰开口,语调平静却不容置疑,“明日伪装商队出城,携带丝绸与茶叶,路线绕开北营哨卡,经南岭古道入西境。”
“我会安排可信的老兵替换北门巡防。”林沧海接话,眼神锐利,“尤其是那些曾驻守西境、识得沙路地形的。若有异动,可第一时间传讯。”
沈令仪点头,指尖轻轻抚过地图上一条蜿蜒细线——那是南岭古道的走向,穿行于群山褶皱之间,避开所有官方驿站与巡查点。她知道这还不够。焉罗偏远,消息难通,若对方早已布网,使者一入边境便可能失联,连血牌都送不回。
但她也清楚,此刻只能试探。
萧景琰随即下令调阅近三年出入西境的商旅名录,重点排查携带铜器、香料者。焉罗不产沉香,若宫中有熏香与此符号有关,必是经由走私流入。更可疑的是,近日内廷供奉局上报一批“西域贡香”入库,来源不明,仅凭一张边贸凭证放行。若其中有诈,恐怕已有毒饵潜伏宫中。
林沧海领命退出,脚步声渐远,殿内只剩烛火跳动,光影摇曳。
沈令仪靠在椅背上,颈后伤处隐隐发烫。那是一道旧伤,三年前追查边关谍案时所留,每逢运使月魂之力便会刺痛如初。她没说话,只是将手按在胸口,呼吸缓慢而深长,试图平复体内翻涌的气血。刚才一次回溯耗力极深,眼前发黑,冷汗顺着鬓角滑下,浸湿了衣领。
萧景琰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却藏着关切:“还能撑住?”
“还行。”她抬手扶了下额角,声音略显疲惫,“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恢复。”
“等消息要三天。”他说,“你不必一直守在这里。”
“我不想错过第一个回报。”她望着案上摊开的地图,目光停在焉罗边境一处小驿——乌兰渡。那是通往内陆的咽喉要道,也是唯一可通行马车的关口。若商队活着抵达,必会设法传信。“他们会走那里。如果活着,就会传信回来。”
外面传来更鼓声。两更已过,宫墙内外灯火未熄。巡逻的影子在廊下移动,脚步整齐,铠甲轻响,如同夜的脉搏。
突然,门外侍卫疾步而来,甲胄铿锵,手中捧着一只灰布包裹,神色凝重。
“回禀大人,此物由一名乞儿交至宫门,说是一个时辰前被人塞进破庙门槛下,指名要交给‘执令使’。”
沈令仪起身,接过包裹,动作冷静。一层层揭开灰布,露出一截断箭——箭杆漆黑,质地非木非竹,似某种淬炼金属,尾羽染着黄沙特有的土色,呈褐黄色,根根挺立,尚未腐朽。
她伸手拿起断箭,指腹轻轻擦过箭尾刻痕。那里有一道细如发丝的划痕,形状与井壁符号中的三角完全相同,甚至连弧度偏差都不差分毫。
她的指尖顿住。
这不是巧合。
有人在传递信息——用敌人的武器,刻上相同的印记,送来警告。
她缓缓抬头,望向窗外沉沉夜色。风起了,吹动檐角铜铃,发出清越一声响。
乌兰渡的方向,正刮着来自大漠的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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