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的声音很轻,像一片枯叶落在青石上,几乎被夜风卷走。但沈令仪还是听见了。
她背靠着冰冷的廊柱,指尖还残留着方才割破手指时的刺痛。布包裹在素色绢布里,边角已被血迹浸染成暗褐色,她下意识地将它往怀里收了收,仿佛那不是一份足以震动朝野的密档,而是某种不能示人的秘密。血已经干了,在指腹留下一道硬硬的痕迹,像一道封印,也像一道誓约。
萧景琰站在她身侧,玄色披风垂落,身影融在檐下阴影中。他没有看她,目光只落在门外三步之外那个低垂着头的暗卫身上。那人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却在两人对视的一瞬极轻微地点了点头——信号已通,路径未泄。
他们不能走正门。
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份东西此刻在谁手里。
这不仅仅是一场告发,而是一次逆流而上的搏命。北狄使臣藏于西岭别院,每月由东宫内侍递出军防图与粮道布防;春祭日百官齐聚太庙,城门轮防换岗,正是夺门之机。一旦得手,龙椅易主,凤印更名,大胤百年基业将在香火缭绕中无声倾覆。
可若走漏风声,他们便是叛国乱党,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谢罪。
暗道入口藏在御花园西侧假山之后,藤蔓遮掩,石门开启时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如同地底吐纳的气息。通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过,石壁湿滑,苔痕斑驳,头顶偶尔滴下冷水,砸在肩头惊得人心一颤。脚下碎石铺陈,每一步都发出细响,像是有人在身后轻轻跟着。
沈令仪走在前面。
她的脚步放得很稳,裙裾拂过地面,没有一丝紊乱。但她自己知道,头一阵阵发沉,像是有根铁丝缠住了太阳穴,越收越紧。那是月魂之力即将反噬的征兆——她昨夜强行催动血脉秘术窥探密文真迹,耗损太过,如今不过是凭着一口气撑着不倒。
萧景琰察觉到了她的踉跄,伸手虚扶了一下,又及时收回。
他知道她不愿被人怜悯,尤其不愿在他面前。
“快到了。”他低声说,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是唇形的变化。
她没应,只是点了点头。
前方终于出现微光,是勤政殿偏廊的灯笼。天还没亮,四野寂静,唯有宫灯挂在檐下,火光凝滞不动,映着青砖地上一层薄霜似的夜露。他们在偏廊角落停下,衣袍下摆很快沾上了湿意,寒气顺着脚踝往上爬。
没过多久,内侍提着铜灯出来,脚步轻巧,眼神却不敢抬。他传召的声音平稳无波:“陛下请沈姑娘与萧大人入殿觐见。”
殿内烛火通明,龙涎香袅袅盘旋。
皇帝坐在案后,身穿常服,面容平静得近乎冷淡。他接过布包时动作很慢,仿佛那里面装的不是证据,而是一枚随时会炸开的雷引。沈令仪跪在地上,脊背挺直,双手平举过顶,姿态恭敬却不卑微。
萧景琰上前一步,开始陈述。
他说得简洁,每一句都如刀锋划过纸面,不留余地:
北狄使臣以商队为名潜入京畿,实则驻扎西岭别院,暗中联络朝臣;
东宫内侍张德安每月十五出宫采买,实则携带密信至城南药铺交接;
兵部屯田司账目异常,多笔银两流入私库,用于豢养死士;
春祭日当日,拟借百官祭祖之际关闭皇城九门,伪造圣旨调换禁军统领,趁机控制皇宫,逼帝退位。
他说完最后一句,殿内已静得能听见香灰落地的声音。
皇帝一页页翻看文件,起初神情不动,到后来手指渐渐收紧,指节泛白,纸张边缘被捏出褶皱。当他看到最后一张——那是一幅绘制精细的宫城布防图,上面用红笔标注了禁军换岗时间、暗哨位置、乃至皇帝日常行踪路线——他猛地站起,一掌拍在御案之上!
“砰”的一声巨响,震得笔架跳起,砚台翻倒,墨汁泼洒如血。
“这是要毁我江山。”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一道雷霆劈进每个人的骨髓里。整个大殿仿佛被冻结,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萧景琰低头,语气坚定:“臣请陛下当朝公示此事,以防有人提前销毁证据,或勾结外力作乱。唯有公开审理,才能震慑奸佞,稳固社稷。”
皇帝盯着他看了很久,目光深不见底,似在衡量一个赌注的代价。最终,他缓缓点头。
“今日早朝,朕亲自问罪。”
金钟九响,声彻宫城。
百官鱼贯入殿,紫袍朱裳,冠带齐整。谁也不知道今晨的朝会将揭开怎样的风暴。内侍捧着副本走上高台,开始宣读内容。话音刚落,殿中已有骚动。
有人抬头紧盯宣读之人,眼神锐利如鹰;
有人低头不语,额角却渗出细汗;
还有人袖口微颤,指节发白,像是握住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沈令仪站在屏风之后,隔着一层雕花木障,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她闭上眼,咬住牙根,强行催动体内残存的月魂之力。刹那间,头痛如潮水般袭来,仿佛有无数根针在脑中搅动,颅骨欲裂。但她撑住了。
画面重来一遍——
内侍念到“酬银五十两”时,户部侍郎李崇文喉头滚动了一下,右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荷包,那里藏着一封未烧尽的信笺。
礼部郎中周维的手滑过袖口,那里有一圈暗纹,他摸了三次,每一次都像是在确认某个暗号是否还在。
御史台副使孙允的目光扫向殿门方向,极快,但确实看了——那一眼,分明是在找退路。
她睁开眼,记下了这三个名字。
皇帝站在上方,龙袍垂地,目光缓缓扫过群臣,如同猎鹰掠过荒原。
“这些年,朕放任你们行事,是想看你们能走到哪一步。”他的声音冷下来,字字如冰,“现在,你们逼到了刀口上。”
殿中无人应答,只有风吹动帘幕的轻响。
“即刻成立钦案司。”皇帝下令,声如金铁交击,“由萧景琰总领,林沧海协理,彻查所有涉案人员。凡牵连者,不论品级,全部拿办。抗令者,以同谋论处。”
萧景琰出列接旨,单膝跪地,声音沉稳有力:“臣领命。”
百官低头,气氛凝滞如铅。
沈令仪靠在屏风边,额头渗出冷汗,指尖发凉,几乎感觉不到墙壁的触感。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但她不能倒。
李崇文低头站着,右手慢慢握紧了袖中的文书,指节凸起,像是要把那纸揉进血肉里。
周维垂着眼,嘴唇轻轻动了动,像是在默念某段咒语,又像在传递消息。
孙允站在后排,脚尖微微转向侧门方向,整个人如一张拉满的弓,只待一声令下便要逃出生天。
沈令仪的目光停在他们身上。
她的手指松开墙壁,缓缓攥成了拳。
指甲掐进掌心,带来一丝清醒的痛。
她知道,这场棋局才刚刚开始。
而她和萧景琰,早已没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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