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山谷最后的黑暗，将司徒惊鸿的身影拉得修长。笛声止息，山谷中只余风声与远处隐约的鸟鸣，以及七个人凝滞如铁的呼吸。
云宸向前一步，踏出火堆残光映照的范围，直面司徒惊鸿。一夜奔逃的疲惫掩盖不住他眼中的锐利，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对方温文尔雅的表象，直抵核心。
“合作之前，我有两问。”云宸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如同冰棱碎裂，“第一，三年前云家灭门之夜，你在何处？第二，你如何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
问题抛出，山谷温度骤降。
司徒惊鸿脸上那抹惯常的笑意淡去，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轻轻摩挲着手中玉笛，仿佛在斟酌词句。六名黑衣人的气息依旧沉凝，但若有若无的站位调整，已将云宸等人所有可能的退路封死得更严密。
“云宸，”司徒惊鸿终于开口，语气罕见地带上了一丝复杂，“有些真相，知道得太多未必是福。”
“我只想知道答案。”云宸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微微发白。
慕容晴悄然移至云宸侧后方，形成犄角之势。墨尘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阴影中有一把弓正锁定着司徒惊鸿。
“好吧。”司徒惊鸿叹了口气，那叹息中竟似有真切的沉重，“三年前，我确实在临渊城附近。云家灭门……是必要的牺牲。”
“必要？牺牲？”云宸的嗓音陡然变冷，剑气不受控制地溢出一缕，割裂了脚边草叶。
“云啸天将军，你的养父，他是一位忠勇之士，这一点毋庸置疑。”司徒惊鸿迎着云宸冰寒的目光，“但他太过固执己见，拒绝交出一样东西——一样他本无权保管，且若继续持有，恐将引发更大灾祸的东西。他的坚持，险些酿成无法挽回的大错。”
“什么东西？”
“关于你身世的秘密，以及……一把钥匙。”司徒惊鸿的视线牢牢锁住云宸，“你并非云啸天亲子。你的生母，乃前朝末代公主，封号‘胧月’。”
宛如惊雷炸响。
云宸身形剧震，瞳孔骤然收缩。慕容晴也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望向云宸。
“前朝……公主？”云宸的声音有些发涩。前朝覆灭已近四十载，皇族血脉据说早已凋零殆尽。
“胧月公主在国破时被忠心侍卫救出，隐姓埋名，流落江湖。她在逃亡途中，于一处神秘古地生下了你。”司徒惊鸿语速平缓，却字字如锤，“你的生父身份成谜，公主从未对任何人提及，只留下只言片语，暗示其人与传说中的‘混沌秘境’有莫大关联。”
混沌秘境——那是流传于古老典籍和江湖秘闻中的名词，据说是一处联通不同世界、蕴含天地本源之秘的禁忌之地，虚无缥缈，千百年来无人证实其真正存在。
“云啸天将军，实乃当年公主身边最忠诚的侍卫长。公主临终前，将尚在襁褓中的你托付于他，并交给他某件信物与半卷密文，命他护你周全，隐姓埋名，永不再涉前朝恩怨。”司徒惊鸿继续道，“他做到了前半部分，将你视如己出，为保护你，将你抛弃。但他不该暗中调查你的身世，更不该试图破解那半卷密文，寻找所谓的‘真相’。那密文和信物，便是钥匙的一部分，指向一个足以动摇当今朝廷根本的秘密——一个国师玄冥真人追寻多年，甚至不惜与幽冥火合作也要得到的东西。”
云宸的脑中嗡嗡作响。痴傻十五年，与养父王老五共同生活十五年，与云啸天接触甚少，那些关于他父母早逝、只留下零星遗物的说辞……无数碎片在司徒惊鸿的话语中疯狂旋转，试图拼凑出一个截然不同的过去。
“这与幽冥火何干？与无名何干？”云宸强迫自己冷静，捕捉关键。
“幽冥火之主‘冥尊’，其真实身份极有可能与前朝某些极端遗老有关，他们想复辟前朝，却走入了邪道，与国师互相利用。”司徒惊鸿道，“至于无名……”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他本名燕七，曾是云啸天将军的结义兄弟，两人同属公主侍卫行列。当年公主遭遇伏击，侍卫死伤惨重，燕七下落不明，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直到数年后，他以‘无名’之号重现江湖，却已心性大变，投靠了幽冥火。”
“原因？”
“理念不合，或许还有更深的私怨。”司徒惊鸿摇头，“云啸天坚持公主遗命，保护你并隐藏秘密，认为那秘密只会带来灾祸。而燕七则认为，应当利用那秘密的力量，复仇，甚至……重建前朝荣耀。两人决裂。云家灭门之夜，无名亲自带队，这既是幽冥火对不合作者的清除，也是他对昔日兄弟的最终背叛。”
风穿过山谷，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云宸闭了闭眼。眼中无尽担忧与未竟之言；无名那冷漠残忍、却又在某些瞬间流露出复杂情绪的眼神……一切似乎都串联了起来，却又疑窦重重。
“你如何证明这一切？”云宸睁开眼，目光已恢复清明，“单凭你一面之词？”
“我无法给出你确凿的证据。有些事，信与不信，只在一念之间。”司徒惊鸿坦然道，“但你可以自己去验证。云啸天将军是否留下过非云家之物的物品？你的内力根基是否与云家武学路数有微妙差异，尤其在月圆之夜，是否有异常感应？无名对你，是否总有一种异于常人的关注，甚至在某些时刻……手下留情？”
云宸沉默。养父的那枚无法辨认材质的残缺月形玉佩；自己修炼时偶尔感受到的、与云家心法并不完全契合的阴柔气机；还有与无名数次交锋，对方那仿佛要置他于死地、却又在千钧一发时有刹那迟疑的复杂杀意……
“你告诉我这些，目的是什么？”云宸缓缓问，“让我仇恨国师？仇恨无名？然后与你们合作，利用我手中的图纸和可能的身世秘密，去达成潜龙阁的目标？”
司徒惊鸿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没有了之前的温雅，只剩下冷静的算计：“仇恨是最无用的情绪，但可以成为最强大的动力。国师玄冥真人，才是这一切灾祸的源头，他为了追寻长生和力量，不惜与虎谋皮，搅动天下风云。无名，是背叛者，是杀害你养父云啸天的死对头。而我们潜龙阁，要阻止更大的灾难，维护这天下来之不易的平静。我们有共同的目标，云宸。图纸，加上你身世可能牵扯的秘密，是我们揭开国师全盘计划的关键。合作，是双赢。”
他再次伸出手，姿态诚恳：“交出图纸，加入潜龙阁。我们会帮你查明全部真相，给你复仇的力量，也给你保护所珍视之人的能力。慕容姑娘，墨尘少侠，你们的朋友，都可以得到庇护。”
慕容晴忍不住踏前一步，低声道：“云宸，不可轻信！他的话漏洞百出！若你身世如此重要，为何三年前他们不救云家？若他们真为天下苍生，为何要用如此手段胁迫？”
云宸抬手，止住了慕容晴的话。他望着司徒惊鸿，眼神深邃如古井。
“司徒公子，”云宸一字一句道，“感谢你告知这些……或许真实、或许虚假的过往。云家之仇，我自会查清。我的身世，我自会追寻。国师与幽冥火，我自会对付。”
他顿了顿，气息陡然变得凌厉：“但图纸，我不会交。合作，我亦拒绝。我云宸行事，不求诸人，但求无愧于心。潜龙阁若真为天下计，便不该在此阻拦我等去路，而应去应对正在合围而来的幽冥火杀手。”
话音落下，云宸长剑出鞘半寸，清越剑鸣响彻山谷，斩碎了黎明最后的沉寂。慕容晴软剑完全出鞘，墨尘的气息自阴影中完全释放，锁定司徒惊鸿。
司徒惊鸿脸上的笑容终于完全消失。他静静地看了云宸片刻，那眼神中有审视，有遗憾，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欣赏。
“可惜。”他轻声道，“既然如此，惊鸿便不强求了。”
他转身，摆了摆手。六名黑衣人无声让开一条通路，但气息依旧锁死四周。
“这条生路，算是潜龙阁对云啸天将军当年铮铮铁骨的敬意，也是对……胧月公主的一点旧谊。”司徒惊鸿背对云宸，声音随风传来，“但图纸之事，关乎重大，潜龙阁不会放弃。下一次见面，或许就不会这般客气了。另外，西南三十里安全屋的提议依然有效，若改变主意，或陷入绝境，可去那里暂避。记住，真正的敌人，远比你们想象的更近，也更强大。”
白衣飘动，司徒惊鸿与六名黑衣人如同融入晨雾，倏忽间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
山谷中，只留下渐渐明亮的晨光，以及三个心潮起伏的人。
云宸缓缓还剑入鞘，手心中却已满是冷汗。司徒惊鸿的话，无论真假，都已在他心中投下巨石，激起千层浪。
“我们走。”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按原计划，向东南。”
慕容晴担忧地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三人迅速收拾残迹，掠出山谷。
在他们离开后约半盏茶功夫，几道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谷口，检查痕迹后，发出尖锐的唿哨，向着东南方向疾追而去。
远处山巅，司徒惊鸿迎风而立，遥望云宸三人消失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玉笛。
“阁主，为何放他们走？”身后一名黑衣人低声问，“图纸……”
“有些种子，需要自己破土，才能长得茁壮。”司徒惊鸿淡淡道，“云宸和他手中的东西，是关键中的关键。逼得太紧，反而会断。让他去闯，去疑，去恨……时候到了，他自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况且，有幽冥火替我们继续打磨这把刀，岂不更好？”
他眼中闪过一丝深邃莫测的光芒。
“传令下去，暗中清理掉幽冥火第三、第四追击小队，留第一、第二队。让我们的刀，见见血，也……更认清现实。”
“是。”
山风凛冽，吹动司徒惊鸿的衣袂，猎猎作响。天光大亮，新的一天已经开始，而一场更复杂的棋局，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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