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宾馆一号会议厅。
地毯是澳洲羊毛织的,厚实,吞掉了所有脚步声。
中央空调开到了22度,这里没有盘龙县那种混着腐烂水草和消毒粉的腥气,只有昂贵的古龙水味,和一种名为“权力”的冷香。
秦峰坐在角落。
那一身几十块钱的地摊货夹克,袖口还沾着洗不掉的黄泥印,让他看起来像个误入国宴的搬运工。
“陆处,讲得真好。”
旁边有人低声奉承。
台中央。
陆承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握着激光翻页笔。
他身后巨大的LEd屏上,正展示着一张极具未来感的“全省县域经济环状生态图”。
他是天生的演说家。
也是天生的赢家。
“……同志们,传统的‘给钱给物’式扶贫,本质上是输血。”
陆承的声音通过顶级音响,带着磁性回荡在每个人耳边。
“我们要做的,是利用金融杠杆,撬动沉睡的国有资产,打造闭环生态。”
“在我的构想里,未来的县域经济,没有农民,只有产业工人;没有农村,只有原材料基地。”
“这就是‘顶层设计’。”
台下掌声雷动。
省委周书记微微颔首,就连一向挑剔的严老,也摘下眼镜擦了擦,显然对这个超前的理念很感兴趣。
陆承鞠躬,下台。
经过秦峰身边时,他脚步没停。
只是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丢下一句:
“看见了吗?”
“这就是格局。”
“秦峰,你那套在泥坑里打滚的把戏,上不了台面。”
主持人走上台,清了清嗓子,神色有些古怪。
“下面,有请盘龙县……秦峰同志。”
稀稀拉拉的掌声。
甚至夹杂着几声极轻的嗤笑。
苏清瑶坐在特邀席,手里紧紧攥着那是张节目单,指节发白。
她在赌。
赌秦峰这把并不锋利的土刀,能砍断陆承那把纯金的权杖。
秦峰起身。
没有ppt。
没有讲稿。
他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就像刚从菜市场回来。
他走到讲台前。
并没有急着开口。
而是当着全省几百位高官的面,慢条斯理地解开塑料袋上的死结。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安静的会场里显得格外刺耳。
有人皱眉。
有人摇头。
这是严重的失礼。
直到秦峰从袋子里,掏出一个散发着馊味的黑皮本子。
那是马天德用来记黑账的本子,后来成了灾民物资发放的记录本。
上面沾满了油污、血迹,还有洗不净的泥浆。
秦峰把它“砰”地一声,拍在了光洁如镜的讲台上。
污渍瞬间蹭脏了白色的台布。
“刚才陆处长讲了半小时。”
秦峰开口,嗓子哑得像是在吞炭。
“全是专业术语,Swot分析,pE倍数,产业闭环。”
“说实话。”
“我听不懂。”
台下一片哗然。
在这承认自己听不懂,等于承认政治自杀。
陆承坐在第一排,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土包子。
“但我带了一样东西,我想在座的各位,应该能看懂。”
秦峰翻开那个本子。
没有用投影仪。
他直接举起本子,怼到了麦克风前。
“这是盘龙县赵家垅村,五保户赵老汉的账本。”
“2008年7月1日,卖鸡蛋收入12块,买化肥支出85块。赊账。”
“7月5日,洪水。”
秦峰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像是一把生锈的锯子,拉扯着所有人的神经。
“这一页,是红色的。”
“房子塌了,两头猪冲走了,老伴为了捞那半袋米,被水卷走了。”
全场瞬间死寂。
那种名为“现实”的窒息感,掐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陆处长刚才说,要消灭农村,要搞金融杠杆。”
秦峰合上本子。
目光如电,直刺台下的陆承。
“我就想问陆大处长一句。”
“在你那个完美的闭环里,赵老汉这笔没了老伴的烂账,算什么?”
“是坏账?”
“还是为了你那张宏伟蓝图,必须被优化掉的‘耗材’?”
陆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想站起来反驳,想说这是必要的转型阵痛。
但秦峰没给他机会。
“你那是天上的神仙仗。”
“我这本,是地里的活命账。”
秦峰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A4纸,展开。
“盘龙县没有顶层设计。”
“我们只有底层突围。”
“汇报一下数据。”
“灾后一个月,全县新增小微合作社186家。”
“农民人均现金收入,增加320元。”
“全县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逆势增长200%。”
秦峰把那张纸拍在那个馊臭的账本上。
“这不是资本运作。”
“这是三十万盘龙百姓,把命别在裤腰带上,从泥里一分钱一分钱抠出来的!”
轰!
这不是掌声。
是某种情绪炸裂的声音。
所有人都在看着那个满身泥点的年轻人。
在那一瞬间,他身上那件破夹克,比陆承的高定西装更像战袍。
一直沉默的省长突然摘下眼镜。
他没看流程表,也没看身边的大秘。
身体前倾,盯着秦峰。
“那个‘带资入股’,怎么绕开监管的?”
省长问得很细。
“还有那个‘期货橙子’,这种预售模式,法律风险怎么控?”
这就是信号。
这是把原本十分钟的汇报,变成了现场办公会。
陆承的手死死攥着红木椅子的扶手。
指甲崩断了。
他知道,他输了。
不是输给了理论,是输给了这该死的、他一直瞧不起的“泥腿子现实”。
……
半小时后。
会议结束。
秦峰没有留下来参加晚宴。
他拒绝了几十张递过来的名片,拒绝了那个刚才还在嘲笑他的行长的饭局邀请。
他走到宾馆后门的吸烟区。
点了一根五块钱一包的红梅。
烟雾缭绕中,陆承走了过来。
他依然优雅,只是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精彩。”
陆承站在两米外,嫌弃地避开了秦峰吐出的二手烟。
“利用仇富心理,利用苦情戏,把我也拉到了泥坑里打滚。”
“秦峰,你这招‘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玩得挺溜。”
秦峰弹了弹烟灰。
火星在风中明明灭灭。
“陆承,你搞错了一件事。”
“不是我把你拉进泥坑。”
“而是这个国家,本来就是从泥坑里长出来的。”
“你飘得太高,早就忘了根在哪。”
陆承冷笑一声,整理了一下衣领。
“盘龙县太小了。”
“这只是个新手村,秦峰,别以为赢了一局就能翻天。”
他伸手指了指北边。
那是京城的方向。
“真正的牌桌,在那。”
“希望到时候,你这些煽情的戏码,还能在那群真正的老狐狸面前演下去。”
陆承走了。
背影依旧挺拔,带着一种即使输了也不肯低头的傲慢。
秦峰看着他的背影,刚要把烟头掐灭。
兜里的诺基亚震了一下。
一条短信。
号码是乱码。
【能在这种死局里翻盘,有点意思。】
【陆承不过是颗被捧杀的棋子,你赢了他,不算本事。】
【想知道当年是谁把你当弃子扔进监狱的吗?】
【进京吧。】
【我们在天上等你。】
秦峰的瞳孔猛地一缩。
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这语气……
前世,在他家破人亡的前夜,也收到过一条语气极度相似的短信。
那个真正的幕后黑手。
那个连陆承都要仰望的存在。
终于。
入局了。
秦峰掐灭烟头,抬头看向北方阴沉的天空。
眼神里没有恐惧。
只有两团正在燃烧的野火。
“天上?”
他低声喃喃,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弧度。
“那我就把这天,捅个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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