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改委走廊。
水磨石地面有些年头了,泛着青灰色的冷光。
咚。
咚。
咚。
拐杖敲击地面的声响,孤绝,又刺耳。
像是在敲打谁的骨头。
“败家子……都是败家子!”
声音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带着风箱拉扯般的嘶鸣。
钱森站在主任办公室门口。
这位前雷达火控专家,如今只是个穿着旧中山装、满身老人味的疯老头。
他指着副主任老赵,手指枯瘦如柴,颤抖得厉害。
“那是909厂!那是咱们东江的魂!”
“你们要把烈士拿命换来的设备当废铁卖?还要在那上面盖楼?”
“你们晚上睡得着觉吗?!”
唾沫星子喷在老赵那张满是油光的脸上。
老赵没躲,只是嫌恶地皱起眉,掏出手帕擦了擦。
眼神像是在看一只乱叫的野狗。
“钱老,这都什么年代了。”
老赵把手帕扔进垃圾桶,语气轻慢。
“我们要的是Gdp,是城市形象,不是一堆生锈的破铜烂铁。”
“那块地要是盖成江景房,市里一年多收两千万的税,够给全区老师发工资了。”
钱森气得浑身哆嗦,举起拐杖就要砸。
老赵冷笑一声,甚至往前凑了凑。
只要这拐杖落下来,这老头就得进局子。
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拐杖。
秦峰。
他拎着那个掉漆的保温杯,不知何时站在了两人中间。
力道不大,却像座山,压住了所有的躁动。
“老赵,倒水。”
秦峰没看副手,目光落在钱森那双被化学试剂侵蚀变形的手上。
老赵一愣,脖子刚要梗起来。
“主任,这老疯子……”
“我让你倒水。”
声音很平。
没有起伏。
却让老赵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那是在盘龙县洪水里泡出来的煞气,没见过血的人,扛不住。
老赵咬着牙,接了一杯凉白开,重重顿在桌上。
水溅出来大半。
秦峰端起剩下的半杯水。
双手。
递到钱森面前。
“钱老,润润嗓子。”
钱森没接。
浑浊的眼球转动了一下,死死盯着这个年轻的新主任。
像头护食的老狼。
“你就是省里派来的那个?”
“听说你是来镀金的?怎么,嫌东江死得不够快?”
秦峰笑了笑。
不以为意。
他把水杯塞进老人手里,转身走到墙上那张巨大的规划图前。
手指在那块被标红的“高新产业园”上点了点。
那里现在是荒草坟冢。
但在陆承和老赵眼里,那是流淌着黄金的肥肉。
“地,不能卖。”
秦峰背对着众人,声音在狭小的办公室里回荡。
“卖地求生,那是杀鸡取卵。”
“我们要搞的,是新基建。”
老赵刚坐下,屁股像扎了针一样弹起来。
“秦主任!这可是市长定的调子!”
“鸿基置业那是带着诚意来的,八个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秦峰转过身。
没理会老赵的歇斯底里。
他看着钱森,眼神清亮。
“钱老,三号洞库里那套真空冶炼设备,油封还在吗?”
钱森捧着水杯的手猛地一抖。
水洒在了中山装上。
他顾不上擦,瞳孔剧烈收缩。
那是生产军用级晶圆的核心母机,除了当年的总工,没人知道它的价值。
“在……”
声音发颤,像是见鬼了。
“二十年了……没人动过。”
秦峰点了点头。
走上前,替老人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领。
动作轻柔,像是在擦拭一件蒙尘的国宝。
“那就好。”
“擦亮它。”
“我要用它,给这个国家的工业脊梁,换根硬骨头。”
……
翌日。
市府第三会议室。
烟雾浓得化不开。
所有的窗户都关着,像个闷罐车厢。
啪。
一份红头文件被甩在桌子中央。
《关于东江高新产业园土地出让决议(终稿)》。
李建国坐在主位,面色铁青。
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秦峰,别给脸不要脸。”
“鸿基置业那边已经下了最后通牒,今天不签合同,八个亿立刻撤走。”
“市财政账上只剩三百万,下个月公务员发不出工资,你去顶雷?”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在看笑话。
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怎么死。
老赵坐在对面,转着手里的钢笔,嘴角挂着讥讽。
这是死局。
不卖,得罪市长,得罪全东江的体制内人员。
卖了,那就是千古罪人。
秦峰坐在末位。
没翻那份决议。
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了一张轻飘飘的传真纸。
那是苏清瑶动用京圈关系,连夜查到的底细。
“李市长,鸿基置业确实有钱。”
秦峰开口,声音不大,却穿透了浓烟。
“注册资金五千万,实缴五十万。”
“但这不重要。”
他把传真纸推到李建国面前。
“重要的是,鸿基的母公司,上周在澳门贵宾厅输了三个亿。”
“他们来买地,不是为了盖楼。”
“是为了拿这块地的产权证,去银行做抵押,套现填窟窿。”
李建国拿烟的手僵在半空。
烟灰落在大腿上,烫出一个洞。
他没觉着疼。
“如果这字您签了。”
秦峰语气平静得像是在念说明书。
“三个月后,鸿基暴雷。”
“八个亿的烂账,这块地会被法院查封十年。”
“到时候,省纪委查下来,恐怕不只是发不出工资的问题。”
会议室里的气温骤降。
几个原本想帮腔的局长,瞬间闭上了嘴,低头喝茶。
老赵手里的笔掉了。
脸色煞白。
李建国抓起那张纸。
一行行看下去。
越看,冷汗越多。
这是把刀。
悬在他脖子上的刀。
“那你说怎么办?”
李建国把纸拍在桌上,嗓子哑了。
“不卖地,钱从哪来?”
“指望你那堆破烂?”
秦峰站起身。
从怀里掏出那份厚达五十页的《东江光电产业集群规划书》。
封面上没有花哨的图表。
只有一行手写的钢笔字,力透纸背。
【以909厂存量设备为母机,构建国产半导体产业链闭环。】
“我不卖地。”
“我要种金子。”
秦峰把规划书放在李建国面前。
在那份差点把市长送进监狱的传真纸旁边。
“给我三个月。”
“我不需要市里出一分钱。”
“我会带回一百亿的产业投资。”
李建国抬头,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秦峰。
“一百亿?”
“你拿什么担保?”
秦峰摘下胸前的党徽。
轻轻放在规划书上。
那枚红色的徽章,在灯光下有些刺眼。
“拿我的政治生命。”
“做不到。”
“我秦峰,自己滚蛋。”
……
入夜。
东江市北郊,909厂旧址。
风很大。
吹过空旷的厂区,发出呜呜的怪叫,像鬼哭。
三号洞库的大门,锈迹斑斑。
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沉重的铁门被缓缓推开。
灰尘扑簌簌落下。
钱森和魏振华提着马灯,站在门口。
灯火摇曳。
照亮了里面那些沉默的巨兽。
“德国蔡司的镜头打磨机,精度0.1微米……”
“瑞士的数控机床,当年用了十吨黄金换回来的……”
“还有这台……”
魏振华的手抚摸着一台蒙着帆布的机器。
帆布粗糙,他的手更粗糙。
眼泪顺着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往下淌。
无声。
“咱们自己搞的离子注入机。”
“当年为了搞这玩意儿,死了三个人。”
“虽然还是半成品,但路子是对的,绝对是对的!”
秦峰走过去。
手掌贴在冰冷的机床上。
一股寒意顺着掌心钻进血管,却点燃了心脏里那团火。
在陆承眼里,这是废铁。
是必须要清理的工业垃圾。
但在秦峰眼里。
这是光刻机。
是蚀刻机。
是未来二十年,华夏在科技战中不被西方卡住咽喉的最后一口气。
这是万亿级的火种。
“两位。”
秦峰转身。
看着这两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看着他们眼中那点还没熄灭的光。
“这火,还没灭。”
“给我三天。”
“我把它烧到天上去。”
……
省城,金悦大酒店。
金碧辉煌。
秦峰穿着那件领口微皱的夹克,与这里的衣香鬓影格格不入。
他是来找人的。
或者说,是来截胡的。
走廊尽头,808号房。
苏清瑶靠在门框上。
黑色的晚礼服勾勒出惊人的曲线,手里晃着半杯红酒。
像只慵懒的猫,又像个猎人。
“李建国没签?”
她看着走过来的秦峰,嘴角微扬。
并没有意外。
“差点。”
秦峰停在两步之外。
即使是在这种暧昧的灯光下,他的眼神依然清明得可怕。
苏清瑶伸出手指。
指尖夹着一张黑色的房卡。
上面烫着金色的“808”。
她把房卡轻轻插进秦峰的上衣口袋。
指尖划过胸口。
带着若有若无的温度。
以及危险。
“陆承就在隔壁809。”
苏清瑶凑近秦峰耳边,吐气如兰。
声音很轻,却像是一道惊雷。
“他在宴请京城来的专家组组长。”
“阳台只隔了半米。”
“想知道他这次带了什么底牌来围剿你吗?”
秦峰捏住那张房卡。
材质坚硬,棱角分明。
“苏大校花这是在邀请我同居?”
他挑眉。
苏清瑶退后一步,抿了一口红酒。
眼里的媚意散去,只剩下棋逢对手的锐利。
“不。”
“我是邀请你看戏。”
“看一场……你是怎么死里逃生的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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