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蔓延，但空气里的冰霜似乎被林枫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疲惫与珍视融化了些许。苏婉儿没有立刻回应他的道歉，只是目光依旧牢牢锁着他，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他灵魂深处那些被血色浸染的过往。
“修罗……”她再次轻声念出这个称谓，这一次，语气里少了些惊惧，多了几分探究，“那是什么样的过去？你……杀过很多人？”她问得直接，声音有些发紧。这是她必须面对的核心，也是横亘在她理解之路上的最大障碍。
林枫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坦然的平静，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苍凉。
“是。”他承认得没有犹豫，“很多。多到我自己也记不清确切数字。”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诉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往事，但那平淡语气下隐藏的沉重，却让苏婉儿的心揪紧了。
“并非皆为该杀之人。”他继续道，目光投向窗外的虚空，“武道争锋，利益纠葛，正邪纷争，私人恩怨……在那个层次，很多时候没有绝对的黑白，只有立场与力量的碰撞。我接过委托，也曾经为了守护某些东西而拔剑。更多时候，是别人想杀我，或者想得到我身上的东西，我只能反击。”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过滤那些过于血腥的细节：“我的力量……成长的方式比较特殊，与杀伐相伴。‘修罗’之名，便是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由敌人或旁观者叫出来的。它代表了一种极致的力量，也象征着伴随那力量而来的、无法洗刷的业力与……孤独。”
他看向苏婉儿，眼神复杂：“那种生活里，没有‘家’，没有可以完全信赖的人，每一次闭眼都可能再也醒不来，每一次胜利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更深的空虚和警惕。力量越强，盯着你的眼睛就越多，或敬畏，或贪婪，或恐惧，唯独没有……温暖。”
“直到我选择‘死’。”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近乎自嘲的弧度，“不是真正的死亡，而是让‘修罗’这个身份和大部分力量‘死去’，自我封印，投入轮回，洗涤业力，也寻找……活着的另一种可能。”
“然后，我成了林枫。”他的目光重新变得温柔，专注地落在苏婉儿脸上，“一个普通的、运气不太好但遇到了你的江城青年。在武馆第一次见到你，你明明自己处境也不易，却还愿意为陌生的我挡下那些嘲讽……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找到了。”
“找到了什么？”苏婉儿下意识地问。
“找到了‘意义’。”林枫的回答异常清晰，“找到了愿意用现在和未来的一切去守护的光，找到了让我甘愿画地为牢、忍受封印反噬也要维持的平凡生活。婉儿，对你来说，我可能是突然变得陌生的‘修罗’。但对我而言，‘林枫’这个身份，这段有你的生活，才是我真正的‘新生’，是我过去所有杀戮与挣扎最终指向的归宿。”
他的坦白，没有过多描述血腥的细节，而是聚焦于心路历程的转变。他承认了过去的罪孽与强大，但更强调了对现在生活的选择与珍视，以及苏婉儿在他生命中的核心地位。
苏婉儿听着，心中的震撼如同海啸般一次次冲击着她的认知。她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一种人生，也无法完全理解“修罗”二字背后真正的重量。但她能听出他话语中的疲惫、厌倦，以及对“平凡”与“温暖”近乎贪婪的渴望。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总是对那些阴暗邪恶的气息反应剧烈，为什么偶尔会在睡梦中蹙眉，为什么会对她表现出近乎偏执的守护欲——那是刻在灵魂里的烙印，是对失去的恐惧，也是对获得的无比珍视。
“封印……反噬？”她捕捉到他话里的另一个关键词，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嗯。”林枫点点头，没有隐瞒，“彻底封印那么强大的力量，并非毫无代价。我需要时刻控制，防止力量泄露或被某些刺激引动。偶尔会有灵魂层面的滞涩和痛楚，就像……背着无形的枷锁。但比起得到的生活，这点代价微不足道。”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苏婉儿却从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深处那一丝疲惫中，窥见了这“微不足道”背后的艰辛。
“今天……你动用了封印的力量？”她想起那笼罩天地的暗金色领域，心有余悸。
“不得已。”林枫叹了口气，“三殿主的目标是你和武馆，我不能再隐藏。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处理干净，短时间内暗影殿不敢再来。只是……”他歉疚地看着她，“还是让你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面，也打破了我们平静的生活。对不起。”
又是一声道歉，将选择权交还给她。
苏婉儿久久没有说话。她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丈夫是曾经叱咤风云、杀戮无数的“修罗”，如今为了她隐姓埋名、承受反噬、过着小心翼翼的生活。这个真相太过震撼，颠覆了她过往所有的认知。
但奇怪的是，最初的震惊和些许被欺骗的刺痛过后，占据她心头的，竟然不是恐惧或排斥，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心疼，以及……一种更加清晰的爱意。
她爱的，究竟是那个需要她保护的“废柴”林枫，还是这个真实而强大的“修罗”林枫？
或许，从来都是同一个人。只是她之前只看到了他愿意展现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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