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曙光驱散了夜的阴霾,也照亮了北坡下那片触目惊心的战场。凝固的暗红血迹在白雪上格外刺眼,散落的残破兵刃、倒毙的马匹和残缺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昨夜战斗的惨烈。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清晨的寒意,吸入肺中带着一股铁锈般的冰凉。
然而,与这片死亡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流放营中洋溢着的、近乎沸腾的生机。
欢呼和劫后余生的庆幸持续了半夜,直到天色微亮,人们才渐渐从狂喜中平复下来,但眼中的光芒却未曾熄灭。他们自发地聚集在营地中央的空地上,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那个依旧站在北坡上、凝望着远方矮林的少年身影。
陈默。这个名字,在一夜之间,已从“那个有点邪门的罪臣之后”,变成了“带领我们活下来的陈先生”,甚至在一些人心中,已近乎等同于“希望”本身。
赵虎正带着人兴高采烈地清点着战利品。三匹完好的战马被拴在木桩上,不安地打着响鼻,另外五匹伤势不重的驮马也被单独照料起来。缴获的弯刀有十七把,虽然大多有些锈蚀或卷刃,但对于几乎手无寸铁的流人们来说,已是了不得的武装。还有一些散落的皮甲、弓箭,以及从马匪尸体上搜刮出的少许铜钱和干粮。
每一件战利品被清点出来,都会引起一阵低低的欢呼。这是他们用勇气和智慧换来的成果,是实实在在的、能提升他们生存几率的资本。
王铁柱则带着另一部分人,默默地加固着防御工事。昨夜的战斗检验了陷阱的威力,也暴露了一些不足。被撞毁的鹿砦被替换,塌陷的陷马坑被重新挖掘和伪装,消耗掉的尖刺木矛也在加紧赶制。他的动作沉稳而高效,确保着这道生命防线始终处于最佳状态。
整个营地,如同一个被注入了灵魂的机体,在陈默无形的手中,高效而有序地运转着。没有人再需要鞭策和呵斥,一种自发的凝聚力和对陈默的信任,取代了往日麻木和散漫。
就在这片忙碌而充满希望的氛围中,一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身影,踌躇着,一步步挪到了北坡之下。
是张老三。
他脸上的淤青未消,此刻更添了几分灰败和惶恐。他孤身一人,他那两个跟班和之前依附他的几个人,早已混入人群中,卖力地干活,生怕被秋后算账。
张老三抬头,望着坡顶上那个负手而立、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异常挺拔的少年,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知道,自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不仅输掉了赌约,更输掉了在营地里立足的根基。昨夜陈默展现出的能力和威望,已经如同这初升的太阳,光芒万丈,将他这等萤火之辉彻底掩盖。
他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步步爬上坡顶,在距离陈默几步远的地方,“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将头深深埋下。
“陈……陈先生!”张老三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卑微,“我张老三……服了!心服口服!以前是我有眼无珠,冒犯了先生!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先生……能给条活路!”
他的举动,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忙碌的人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赵虎拎着一把刚缴获的弯刀,眉头紧皱,王铁柱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默默看了过来。空气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陈默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跪伏在地的张老三身上,没有立刻说话。
赵虎忍不住开口道:“陈默兄弟,这浑蛋以前可没少欺压大伙,更是多次跟你作对!依俺看,不如……”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按照流放营,甚至这个时代的普遍规则,成王败寇,清算旧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张老三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头埋得更低。
然而,陈默却微微摇了摇头。他走到张老三面前,既没有伸手去扶,也没有厉声斥责,只是用一种平淡无波,却带着无形压力的语气说道:“起来。”
张老三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我需要的,不是跪地求饶的奴仆。”陈默的目光扫过张老三,又扫过下方所有注视着他的人,“昨夜能胜,是靠了所有人的同心协力和不怕死。在这里,想要活下去,靠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我们所有人拧成一股绳。”
他看向张老三,语气加重:“你以前做过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但我可以给你,也给所有人一个机会。过去的,我可以暂且不提。”
张老三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和一丝茫然。
陈默话锋一转,声音变得冷峻:“但从今日起,在这营地,必须立下新的规矩!所有人的力气,都必须往一处使!任何人,若再敢阳奉阴违,拉帮结派,蓄意破坏,或者临阵脱逃……”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冰锥,刺入张老三,也刺入每一个人的心中,“无论他是谁,我必亲手处置,绝不容情!你,可听明白了?”
恩威并施!既往不咎是“恩”,立下严规是“威”!陈默深知,在眼下危机并未解除的情况下,内部稳定和绝对服从的重要性远过于清算旧账。杀掉一个张老三容易,但因此可能引发的潜在分裂和恐慌,却是他无法承受的。收服他,更能彰显自己的容人之量和掌控力。
张老三浑身一凛,连忙再次磕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劫后余生的激动:“明白!明白!谢陈先生不杀之恩!张老三从此以后,唯先生之命是从!若有二心,天打雷劈!”
陈默点了点头,不再看他,转而面向众人,声音清晰地传开:
“昨夜之战,只是开始!马匪主力未损,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我们不能有丝毫松懈!”
“现在,我重新分配任务!”
“赵虎!你统领护卫队,负责营地警戒、巡逻和作战!从今日起,优先配发缴获的兵甲!”
“王铁柱!你统领工建队,负责防御工事的建造、维护,以及所有工具、武器的制作修缮!”
“张老三!”陈默点了他的名字,“你熟悉营地日常杂务,统领后勤队,负责食物的分配、饮水的保障、伤员的照料,以及所有物资的登记保管!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三条清晰的架构,将原本混乱的流放营,初步整合成一个分工明确的组织。赵虎掌武力,王铁柱掌工程,张老三掌后勤,而陈默自己,则高居顶端,掌握着最终的决策权和所有人的命运。
赵虎和王铁柱对此毫无异议,甚至觉得理应如此。张老三更是感激涕零,他原本以为自己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没想到还能被委以重任(虽然是繁琐的后勤),这让他心中最后一点不甘也化为了敬畏和一丝卖力表现的决心。
“谨遵先生之命!”三人齐声应道。
下方的流人们看着这井然有序的一幕,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烟消云散。他们有了首领,有了规矩,有了分工,更重要的是,他们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和信心。
陈默看着眼前初具雏形的权力架构,心中却并无多少轻松。他抬头,目光越过营地,望向那未知的、充满威胁的旷野。
马匪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缴获的刀剑和初步的组织,或许能应对小规模的骚扰,但若对方倾巢而来,仅凭陷阱和木矛,终究是螳臂当车。
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一种能够打破武力平衡,足以震慑甚至毁灭敌人的绝对力量。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记忆中那些灰黑色的粉末,那些伴随着巨响和火焰,能够将坚固城墙撕碎的恐怖存在。
“铁柱哥,”陈默转向身旁的王铁柱,声音压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稍后你来我窝棚一趟,我有些东西,需要和你商议。”
王铁柱看着陈默眼中那不同于往日冷静的、一种近乎灼热的光芒,心中微微一动,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沉稳地点了点头:“好。”
权力的萌芽已然破土,但陈默知道,要想让它在这绝境中茁壮成长,乃至参天,还需要为之浇灌以……雷霆与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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