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煜上人的神识化身散去，迎宾云台上的气氛却并未松弛，反而因那惊鸿一瞥的化神威压，变得更加微妙而凝重。
宾客间的交谈声压低了许多，眼神交流中更多了几分谨慎与衡量。
沈渊依旧安坐，仿佛方才那足以让金丹修士心神摇曳的威压只是拂面清风。
他指尖无意识地在玉案上轻轻划动，勾勒着方才因果债榜 洞察到的那丝大道伤痕的轨迹。
阴冷、腐朽、如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生机与道韵…
这绝非寻常斗法留下的创伤，更像是一种高层次的因果反噬，或者被某种蕴含寂灭、衰亡法则的至高力量所伤。
“大道之伤…”沈渊心中念头飞转。
要解决此等伤势，寻常丹药、天材地宝已是徒劳，需要的是触及本源的力量，或是逆转因果的神通。
他的万法归债或许能转移部分伤害，但治标不治本，且必然消耗巨大。
洞察本源 能看清问题，却未必能提供完美的解决方案。
或许，那尚未完全复苏的建木残枝，其所蕴含的无限生机与世界树级别的位格，能起到关键作用？
但眼下建木残枝的力量还太微弱。
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既能展现能力，又能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方式。
那面初步炼成的【万象溯源盘】是关键，但它更像一个诊断工具，治疗还需药引。
宴会持续到月上中天，方才渐渐散去。
宾客们在玄天宗弟子的引导下，前往各峰客院休息。
李长风再次来到沈渊身边，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沈道友，住处可还满意？若有任何需求，但说无妨。”
“尚可。”沈渊点头，随即看似随意地问道：“李道友，贵宗这护山大阵，气象万千，不知是何人所布？似乎…年代颇为久远。”
李长风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自豪：“沈道友好眼力。此阵名为周天星辰玄罡大阵，乃是我玄天宗开派祖师玄天真人联合数位阵法宗师，引动周天星辰之力，结合玄天山龙脉地气，耗时百年方才布成。历经数代先贤加固完善，威力无穷，便是化神后期大能亲至，也休想轻易攻破。乃是下三天最顶尖的护宗大阵之一。”
“周天星辰玄罡大阵…”沈渊默念一遍，因果债榜的感知如同触角，更深入地融入周遭环境，细细体会着那无处不在、却又运转精微的阵法波动。
在李长风看来坚固完美的大阵，在他的视野中，却呈现出另一番景象。
大阵整体确实磅礴浩瀚，星辰之力与地脉灵气交融，形成坚不可摧的屏障。
但在一些极其细微的节点，尤其是在连接七座主峰地脉、引动星辰之力的核心枢纽处，他感知到了一种极其隐晦的滞涩与不谐。
并非阵法本身缺陷，而是…仿佛某种支撑阵法的本源之力，在漫长的岁月中，被缓慢地侵蚀或消耗了，导致阵法运转虽依旧宏大，却少了几分圆融自在的灵动，多了一丝依靠惯性维持的疲惫。
这种疲惫极其微弱，若非因果债榜对能量本质和因果节点的超强洞察力，绝难发现。
甚至可能连玄天宗内常年维护此阵的阵法宗师，都未必能察觉。
但这细微的瑕疵，在平时无伤大雅，可若遭遇极端情况，比如多位化神级强者持续猛攻，或是内部出现剧烈动荡引动阵法超负荷运转，便有可能成为崩溃的起点！
“此阵…似乎对星辰之力的接引，略有阻滞？”沈渊斟酌着词句，点到即止。
李长风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沈道友果然慧眼如炬。不错，据宗门古籍记载，数万年前此阵初成时，夜间可见周天星力如瀑垂落，滋养整个山门。近万年来，星力接引确实不如往昔，宗门前辈推测，可能是诸天星辰运行轨迹有变，或是布阵时所用的某些引星核心材料，历经漫长岁月，灵性有所衰减所致。不过即便如此，大阵威力也足以庇护宗门。”
他并未太过在意，毕竟这是持续了上万年的缓慢变化，早已被视为常态。
沈渊却心中一动。
星辰之力衰减？
材料灵性消退？
因果债榜反馈的信息更为具体。
那并非简单的衰减，而是一种被汲取或被隔断的感觉！
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存在，在缓慢地、持续地从这大阵，或者说从支撑大阵的某个核心之物上，汲取着力量！
这种感觉，与他洞察到的玄煜上人体内那寂灭、衰亡的道伤，隐隐有一丝同源的气息！
难道…玄煜上人的道伤，与这护宗大阵的隐忧，存在着某种关联？
这个念头一起，沈渊感觉仿佛抓住了什么关键。
他没有继续深入询问大阵之事，以免引起李长风过度警觉，转而问道：“听闻贵宗老祖，于千年前曾与强敌交手，可是那时留下的旧患？”
李长风神色微凝，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沈道友既然问起，李某也不便隐瞒。此事在宗门高层并非绝密。千年前，老祖为争夺一桩关乎宗门气运的机缘，曾与幽冥海的一位老魔，以及来自中三天万妖谷的一位大能，于域外星空激战。具体过程无人知晓，只知老祖归来后便闭关不出，对外宣称有所感悟。直至数百年前，我等才逐渐察觉老祖状态有异…此事关系重大，还望沈道友…”
“沈某明白，此事不会外传。”沈渊点头。
幽冥海、万妖谷、域外星空…线索越来越多，但依旧模糊。
那关乎宗门气运的机缘又是什么？
是否与这大阵，与那神秘的道伤都有关联？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修真界的趣闻，李长风见沈渊似乎有些意兴阑珊，便识趣地告辞。
夜深人静，月华如水银泻地，透过小院的禁制，洒下清辉。
沈渊并未入睡，也未打坐。
他独立院中，仰望玄天宗上空那被大阵光罩过滤后、显得格外璀璨清晰的星空。
因果债榜的力量被他催发到极致，不再局限于感知因果和缺陷，而是尝试着顺着那大阵汲取星辰之力的滞涩节点，逆流而上，去追寻那冥冥中窃取力量的源头！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且耗费心神的尝试。
他的神识仿佛化作了一缕无质的丝线，沿着那微不可查的力量流失的轨迹，小心翼翼地向上延伸，穿透了厚重的护宗光罩，进入了浩瀚无垠的星空！
刹那间，他的视野变得无比广阔，又无比模糊。
无数星辰的光点如同流沙般掠过，庞大的信息流冲击着他的意识。
因果债榜剧烈波动，替他过滤着九成九的无用信息。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感觉神识消耗巨大，即将难以为继时，在那无尽星海的某个极其遥远的、仿佛不属于下三天星域的角落，他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却带着熟悉寂灭与衰亡气息的牵引之力！
那力量如同蛛丝般纤细，跨越了难以想象的距离，若有若无地连接着玄天宗的护山大阵！
它并非主动攻击，更像是一种被动的、持续了漫长岁月的…寄生！
而就在沈渊的神识触碰到那丝寄生之力的瞬间，远在玄天峰深处，一间被重重禁制封锁的密室内，一位盘膝而坐、面容枯槁、气息如同风中残烛的老者，猛地睁开了双眼！
其眸中先是闪过一丝混沌与痛苦，随即爆发出锐利如剑的光芒，直射虚空，仿佛穿透了层层空间，望向了沈渊所在的长青峰方向！
“何人…在窥探本座道伤之源？！”
一声低沉沙哑、却蕴含着恐怖意志的轻喝，在沈渊的心神中猛地炸响！
“噗——”
沈渊身躯微震，脸色一白，嘴角溢出了一缕鲜血。
那跨越星空的神识丝线瞬间崩断！
化神老祖的灵觉果然敏锐无比，即便状态不佳，仅凭一丝外来的窥探，也能瞬间锁定并反击！
他立刻收敛所有气息，因果债榜的力量将自身完美隐藏，如同融入了周围的月光与夜色。
密室内，玄煜上人眼中锐光缓缓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深的惊疑与…一丝几乎不敢置信的期盼。
“那股神识…并非攻击，更像是在…探查？竟能触及那寂灭星力的源头…此人，是谁？”
他枯槁的手指微微颤动，想要推算，却引动了体内道伤，一阵剧烈的咳嗽后，指间溢出一缕暗沉发黑的血迹。
他无奈地放下手，眼中神色变幻不定。
良久，他对外间侍立的童子传音道：“去，请长风来见我。”
……
长青峰小院内，沈渊擦去嘴角血迹，眼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果然如此…玄煜上人的道伤，与这大阵的隐忧，同出一源。那寂灭星力如同寄生虫，一方面通过某种未知的因果联系不断侵蚀他的大道根基，另一方面也在缓慢汲取支撑护宗大阵的核心力量…”
“这已非个人伤势，而是关乎整个玄天宗根基的隐患！”
他原本只是想借治疗道伤换取利益，如今却发现，这利益可能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巨大。
若能解决此患，不仅能让玄煜上人欠下天大因果，甚至可能直接影响到玄天宗的护宗大阵，这其中可操作的余地就太大了。
“不过，此事急不得。那寂灭星力源头莫测，能跨越星海寄生，其背后牵扯的因果恐怕极大。眼下，还是先专注于寿宴。”
他翻手取出那面【万象溯源盘】，指尖灵力吞吐，开始对其进行更深层次的温养与调整。
既然知道了病因的更深层次根源，这面镜盘或许可以展现出更精准的诊断效果。
夜空下，玄天宗依旧宁静，但沈渊知道，暗流之下，更大的波澜正在酝酿。
他与玄煜上人之间，虽未正式见面，却已进行了一次跨越空间的无声交锋。
而这场交锋，仅仅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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