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峰深处，密室。
空气凝滞得如同固态，只有墙壁上镶嵌的几颗凝神珠散发着微弱清辉，映照出玄煜上人那张枯槁而苍老的面容。
他盘坐在一个古朴的蒲团上，身下是复杂玄奥的聚灵阵纹，但汇聚而来的灵气在靠近他身体时，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阻挡，难以顺畅融入，反而隐隐有被其体内散发的微弱死寂之气排斥的迹象。
千载修行，化神之尊，本该是生机浩瀚如海，此刻却如风中残烛，连维持最基本的灵气吐纳都显得艰难。
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眸，在开阖之间，依旧偶尔闪过属于顶尖强者的锐利与智慧。
密室的石门无声滑开，李长风快步走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与恭敬。
他先是仔细查看了老祖的气色，心中微微一沉，比前几日似乎又差了些。
“师尊，您唤我？”李长风躬身行礼。
玄煜上人微微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声音沙哑而缓慢：“长风，坐。”
李长风依言在下方一个蒲团坐下，静候吩咐。
“方才…”玄煜上人停顿了一下，似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压制体内的不适，“有一股奇异的神识，试图窥探…那东西的源头。”
李长风闻言，身躯猛地一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有人窥探到了寂灭星煞的源头？！这怎么可能！便是擅长天机推演的天衍宗宗主，也直言那力量源头缥缈难寻，仿佛不在诸天之内！师尊，可知是何人？”
玄煜上人摇了摇头，眼中也带着困惑与凝重：“不知。那股神识…很奇特，并非纯粹的强大，却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直指本质的意味。它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探查，而且，成功了那么一瞬。”
他回想起那瞬间捕捉到的、跨越无尽星海而来的奇异感知，至今仍觉得匪夷所思。
“成功了？！”李长风更是骇然。
这意味着有人不仅感知到了那困扰师尊千年、连宗门多位阵法宗师和元婴长老都束手无策的寂灭星煞的存在，甚至还反向追溯了其来源！
这是何等骇人听闻的手段！
“此人神识触碰源头时，引动了星煞反噬，已被我惊退。”
玄煜上人缓缓道，“但就在方才，我隐约感觉到，那股神识的来源，并未远离，似乎…就在我玄天宗内。”
“在宗内？！”李长风先是一惊，随即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名字。
沈渊！
今日入宗，神秘莫测，连他都看不透深浅，而且恰好在这个时间点出现！
他立刻将沈渊之事，包括流云城传闻、山门冲突、以及自己对其可能对师尊之疾有所意图的猜测，原原本本地禀报给了玄煜上人。
“…此人弟子曾在青云宗见过，当时就想将此子招揽回宗内，然没有成功。这些时日不见，他的实力虽无从探查，但明显更为深不可测。且他在宗门在，直言与弟子有旧，称师尊您为道友…若说宗内有何人最有可能做到此事，非他莫属。”
李长风最后总结道，语气笃定。
他将当初在青云宗所见沈渊的种种简要说了一遍。
玄煜上人静静听着，枯槁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唯有眼底深处，波澜微起。
“沈渊……直言与本座是‘道友’？”他喃喃重复了一遍，非但没有动怒，反而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能窥探寂灭星煞源头，受我灵觉反击而未当场神魂俱灭，只是轻创…此子，绝不简单。或许，他并非下三天之人…”
李长风心头再震。
不是下三天之人？
难道来自中三天？
甚至是…上三天？
这个猜测让他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若真如此，那玄天宗面临的局面，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师尊，那我们现在该如何应对？是否要弟子去试探一番，或者…”李长风请示道。
“不必。”玄煜上人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他既未显露敌意，反而可能是我玄天宗的一线生机。你之前做得对，以礼相待，莫要轻易得罪。寿宴之上，他若有所表示，你见机行事即可。切记，莫要让赵嵩那边的人，做出什么蠢事来。”
提到赵嵩，玄煜上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与无奈。
宗门内部的倾轧，他并非不知，只是如今心力交瘁，已难以如鼎盛时期那般强力弹压。
“弟子明白！”李长风肃然应道，“弟子会约束门下，也会暗中留意赵师弟那边的动向。”
“嗯。”玄煜上人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你去吧。寿宴之事，一切按计划进行。本座…需要再调息片刻。”
“是，师尊保重身体，弟子告退。”
李长风恭敬行礼，退出了密室。
石门关闭的刹那，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令人心悸的剧烈咳嗽声。
李长风在石门外静立片刻，拳头微微握紧，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与决然。
无论如何，这位沈渊道友，或许是师尊，乃至整个玄天宗唯一的希望了！
必须抓住！
……
与此同时，长青峰客院。
沈渊调息片刻，便已压下那丝因神识反噬带来的气血翻涌。
因果债榜 的力量玄奥异常，不仅助他洞察万物，对其自身的防护与恢复也有着奇效。
他指尖轻抚着已然恢复平静的【万象溯源盘】，镜面上那混沌的雾气似乎比之前淡了一丝。
方才那跨越星空的冒险，虽然凶险，但收获巨大。
不仅确认了玄煜道伤与大阵隐患的同源性，更重要的是，他捕捉到了那寂灭星煞的一丝本源气息！
这缕气息极其微弱，却位格极高，蕴含着终结、归墟的大道真意。
寻常修士触之，恐怕立刻就会道基污染，生机衰败。
但沈渊不同，因果债榜微微流转，便将这缕气息包裹、分析、记录，并未对其造成伤害。
“寂灭星煞…汲取星辰之力与地脉生机，反哺寂灭与衰亡…这更像是一种…收割？”
沈渊心中升起一个惊人的念头。
难道玄天宗，或者说这玄天山，在某种更宏大的视野里，只是一个被种植并等待收割的庄稼？
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感到一丝寒意。
若真如此，那布局者的手笔，未免也太可怕了。
化神老祖，顶尖护宗大阵，都只是棋盘上的棋子？
他摇了摇头，暂时将这个过于骇人的猜测压下。
眼下，还是先解决实际问题。
有了这一缕寂灭星煞的本源气息，【万象溯源盘】的“诊断”能力将大大提升。
他甚至可以在不接触玄煜上人的情况下，更精准地模拟、推演其道伤的严重程度以及可能的化解方向。
他沉浸心神，开始引导那缕被债榜封印的寂灭气息，缓缓融入镜盘核心的那点星辰精金本源之中。
这是一个精细活，需要让寂灭气息与星辰精金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既不能污染镜盘本质，又要让其具备“同源感应”的能力。
……
就在沈渊潜心炼制镜盘，李长风暗中布局，玄煜上人勉力压制伤势的同时，玄天宗另一座气势恢宏、却隐隐透着森严之气的主峰执法峰内。
赵嵩居于上首，曹晖以及另外几位气息强悍、明显是其派系核心的金丹长老分坐两侧。殿内气氛沉闷。
“师兄，那姓沈的小子太过嚣张！李长风更是目中无人，竟当众驳我面子，长此以往，这玄天宗还有我等立足之地吗？”
曹晖愤愤不平地说道。
另一位面容阴鸷的长老也接口道：“不错。老祖寿辰在即，李长风却引入这么一个来历不明之人，还奉为上宾，谁知他安的什么心？若是影响了老祖静修，或是寿宴出了什么岔子，他李长风担待得起吗？”
赵嵩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那小子，确实古怪。”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李长风不是蠢人，他如此做，必有缘由。或许，此人与老祖的旧疾有关。”
众人闻言，脸色皆是一变。
“师兄的意思是…李长风找来给老祖治伤的？”曹晖惊疑道，“就凭他一个毛头小子？”
“人不可貌相。”赵嵩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不管他有没有本事，都不能让他轻易得手。老祖若安然无恙，李长风一系必然水涨船高，届时，执法堂、资源殿，还有我等的话语权，必将被进一步压缩。”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冰冷：“寿宴之上，不是要献礼吗？我倒要看看，他能拿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宝物！若是徒有虚名…哼，正好借此机会，让李长风在天下同道面前，好好丢一次脸！若是真有什么宝贝…”
他没有说完，但眼中的贪婪与狠厉，已说明了一切。
“师兄高明！”曹晖等人立刻领会，脸上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
一场针对沈渊，实则剑指李长风一系的暗流，在执法峰内悄然成形。
玄天宗上空，风云汇聚。
三日后的大寿庆典，注定不会平静。
而处于风暴眼中心的沈渊，此刻刚刚完成对【万象溯源盘】的初步祭炼。
镜盘中心那点星辉，此刻边缘隐隐多了一圈极其细微、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的暗金色纹路，散发出的波动，愈发玄奥难明。
他睁开眼，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寿宴，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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